在平稳行驶的银灰色雷克萨斯看不见的车窗玻璃内,正上演着一场女上男下的画面。乐意拿着那颗斑驳的茶叶蛋,大半个身子压在方起歌身上,揪紧他的衣襟道:“吃了它!”
“不要!”方起歌是个很挑食的人,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因为吃不惯外面的食物,才开始尝试自己下厨。现下面对那颗灰不溜秋的蛋,自然是难以下咽。
可惜,他被她压着,在狭小的车厢空间内已经无路可退。更加令人尴尬的是,在两人不经意的肢体碰触中,他开始有了些生理反应。
微侧头,方起歌努力压抑体内的那股躁动,略显暗哑的开口:“你真要我吃?”
“吃!”乐意将鸡蛋凑到他唇边,车辆在此时一个颠簸,她的指尖轻轻刮过他微烫的脸侧,手一抖,鸡蛋就这样顺势落了下去。
“糟糕!”见势不妙,她一手撑在座椅上,想从方起歌身上越过去寻那颗落跑的蛋。未束的黑发落在他颈侧,不知名的清香在鼻端萦绕,他有些失神,抓住她的手腕,幽幽道:“你在做什么?”
对上方起歌暗沉的眸子,乐意一时失了言语。看着两人间逐渐缩短的距离,她心下一颤,想要避开。方起歌却先一步透析了她的想法,一手压上她的后脑勺,重重的吻了上来。绵密的唇齿交缠,她的世界满是他的气息,逃不开,挥不掉。
当天的晚饭是在方家老宅吃的,方博然已经知道了乐意的真实身份,再加上父子两人还处于冷战之中,配上方起歌脸上明显的伤势,席间便感觉说不出的压抑。倒是蒋惠婷一改前段时间的沉默,在饭桌上对乐意颇为关照,夹菜添饭,满脸的温柔和善。
猜不透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方起歌整晚眉头都没舒展开。
吃完了饭,他就想带乐意离开。因为方博然中风行动不便,就由蒋惠婷送两人到院子里。在等司机开车来的功夫,方起歌因为一个电话,暂时离开了。
蒋惠婷陪着乐意站在花木扶疏的院子里,有不知名的小虫绕着眼睛飞。乐意挥手赶了几下,听到蒋惠婷问她,“乐意,你知道我们家起歌为什么不自己开车吗?”
“不知道!”她极为诚实。
蒋惠婷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疑惑道:“他没和你说过吗?”
她摇头,“没有!”
蒋惠婷双手交握,保养得宜的脸上泛着不明所以的笑容,主动爆料,“他怕,因为顾婧。”
顾婧……
乐意掉头望向前方,没有接话。
小花园内灯光昏暗,方起歌站在树下的身影由此模糊不清,看得并不真切。恰逢夜风过境,枝叶婆娑奏起一曲悦耳的自然交响乐。
乐意在那片乐声中,等他回头。
回去的路上,方起歌频频回望乐意,“她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她靠着车窗玻璃,伸手在上面画着圆圈。
盯着她看了半天,他莞尔道:“那你为什么画圈圈诅咒我?”
“我这是画个圈圈歌颂你!”乐意转身在空中画了个大圆。
他笑着颔首,“哦!”
望着方起歌眼底闪烁的星光,乐意欲言又止。
方起歌,你到底为什么不敢开车?
晚上,乐意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小床上,捂着耳朵,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隔壁的同事已经回来,大概不是一个人,制造的嘈杂声响根本不是一道薄薄的木门所能阻隔的。虽然乐意一向主张和气待人,但是因为时间已经超过12点,她还是披衣下床。
打开房门,明晃晃的灯光刺得她几欲失明。揉了揉眼睛,等到眼睛适应,她才看清眼前的景象。公用的客厅里,几个年轻男女正围着一张桌子打扑克。桌下一片果皮残骸,桌边的手提电脑里,则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
握了握拳,她找上了同住的同事:“抱歉,明天还要上班,你们能声音小点吗?”
经过她的提醒,众人发觉时间不早,纷纷告辞。送走了友人,归来的同事脸上明显不快,却也没有发作。打扫完客厅后,无话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乐意在公司楼下看到顾杰。这个一向清爽的男人下巴上冒了不少青色胡渣,满眼阴郁,看上去气色不佳。
她到的时候,他的脚下已经落了一堆烟头,手上还夹了一支未点燃的。
四目相对片刻,顾杰先摸出火机打了火,略显烦躁的抽了几口,才道:“你不想问我为什么打他吗?”
她说:“不想!”
顾杰眉头紧蹙,狠狠吐出两个字,“放屁。”
乐意抿了抿唇,挑眉道:“彼此彼此,你知道我说话不靠谱,那么,同样的你那边的真相对我而言也并非完全可信,这样的话我又何必多费唇舌。”
闻言,顾杰微怔,将手里新点的烟用力踩熄,闭目仰头站了一会,才转向她,勾唇浅笑,“你对他的过去就一点都不好奇?”
骄阳当空,天高气爽。
乐意看了看时间,明白今天顾杰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遂放弃了上班的念头,索性在他对面的花坛边坐下。抱着包,她微微皱眉,“方起歌的过去,和我有关系吗?”
“我该说你是天真好还是蠢好?”顾杰冷笑。
“你这两个形容词我一个都不喜欢。”她抬头严肃得看着他。
顿了一会,他凑近她,微笑道:“我不奢求你的喜欢,今天来这里,也只是想告诉你一个真相!”即使顾杰曾经对乐意有过特别的感觉,也因为方起歌的出现化为了满腔的愤慨。
“你知道吗?他是个杀人凶手,他害死了我姐姐。”看着乐意倏然瞪大的瞳孔,顾杰快活得笑了起来。
今天他在齐正出现,并不是想挽回什么,只是不愿意看到方起歌那样闲适的活着。当年,姐姐因他而死,白布下那张僵硬扭曲的容颜,顾杰一辈子都忘不掉。所以,他也不会容忍方起歌如此轻易得忘却。
昨天看到的景象告诉他,乐意就是提醒方起歌记起曾经的最佳人选。
他的姐姐,不该被遗忘。方起歌,亦不能得到原谅。
“杀……人?!”乐意有些茫然得重复。
“对,杀人!因为方起歌,我姐姐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他的话像是致命的毒素,顺着血液渗入骨髓,带出未知的恐惧。
“你姐姐……”她止不住的发颤。
“顾婧!”他轻轻的一句,像是末世的绝唱,让她心悸不已。
顾婧,顾婧,顾婧,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就像是个未知的魔咒,不断引导她猜测。
方起歌和顾婧,他和她,她们两个当年到底有过什么过往?方起歌害死顾婧,方起歌因为顾婧不敢开车,方起歌因为顾婧放弃女人,眼下这么多这么多的结果,却没有一个清楚的开头。
她有些慌乱,抬头看着顾杰。
似是看出了乐意的疑问,他说:“你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
“恶魔展开了黑色的羽翼,遮住了整个世界的光明。荣耀的圣十字军忘却了对女王的效忠,将手中的长矛指向了圣神的祖国……”J大大礼堂内,正在排演着一场话剧。年轻的学生站在舞台上,正慷慨激昂得念着旁白。
皓皓推着坐在身边的乐意,“你不是来帮忙做后勤保障的吗?怎么坐这不动了?”
“圣十字军们此刻已经被恶魔洗脑,满心充斥着杀戮和背叛,眼里只有仇恨和不满,再寻不回丝毫彼时的骄傲。”乐意看了她一眼,缓缓念出下面的台词。
身为编剧的皓皓激动地在她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不是因为我写得好,所以你记忆深刻,听了几遍就会背了?”
“你想多了!”乐意摇头,举起手中的剧本。
皓皓哼了一声,“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乐意看了她一眼,极为正经道:“社会太黑暗了,我来你这找光明!”
“神经病!”皓皓白了她一眼,从观众席上站起来,跑到舞台上去找导演沟通了。
神经病?!
嗯,有点!
乐意支腮坐在下面,赞同得点头。
上午听完了顾杰说的故事,她半天回不了神。顾杰走了,她一个人在花坛边坐了半天,握着手机,她想给方起歌打电话,似乎有许多话想和他说,临到拨号时,却发觉自己脑海中杂乱得连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然后,看到有人从齐正出来,这才后知后觉得想到打电话请假。
请完假,她茫然不知所措。沿着马路走了一会,看到有直达母校的公交车靠站,便下意识的跳了上去,一路颠簸过来。
在大礼堂,乐意听这群大学生读了半天的十字军和圣战,感觉昏昏欲睡。
昨晚因为同事的闹腾,她到底是没睡好,后来碰上顾杰,全身紧绷,这下子真的是身心俱疲。坐在台下看了一会,她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光线朦胧的梦中,她似乎看到方起歌坐在自己身边,轻轻叹了口气。
没多久,乐意醒转过来,大礼堂已经人去楼空。皓皓没有等她,面前有一张纸,上面是皓皓龙飞凤舞的笔迹,“睡醒了就滚回去!”
“你的朋友脾气不太好!”方起歌接过她手中的字条。
乐意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将身上盖着的外套还给方起歌,“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圣玛格丽塔指引我前来。”他淡淡笑着,眼里却有挥之不去的阴霾。
“你也看了皓皓的剧本?!”乐意站起来,开始往外走去。
皓皓出卖她好像是第二次了,也不知方起歌是如何收买她的,这个叛徒。
无奈的摇了摇头,她的手腕被人握住,“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礼堂外,夕阳西下,漫天霞色。落入他眼中,血一般鲜红。
乐意偏头想了想,“没有!”
那只是顾靖和方起歌的过去,她和他,不是她们。
所以,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