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子,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我吗?这几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认真地看自己。头发开始变得稀疏了,脸上也由于长期缺乏笑容而失去了光泽,我越来越讨厌我自己。
毕业后,我选择了一份很辛苦的工作。我把每一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尽量不要让自己闲下来,因为我相信,这样会让时间快点过去。
电话响了,是陈飞扬。
陈飞扬说:“你要我帮你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下午三点在咖啡厅见吧。”
挂了电话,我打上了领带,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我打开电脑,发了一封邮件给我的情人。这条钓了六年的鱼,该是时候把它钓起来了。
陈飞扬是我的中学同学,也是我很好的一个朋友。后来大家读大学,他读的是法律,我读的是化工,毕业后我们还是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他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走进咖啡厅,那种浓重的杀气让人窒息。里面坐着大概二十多人,显然是一帮的,咖啡厅里连一个侍应生也找不到。坐在陈飞扬旁边的那个一定是陈飞扬说过的刀疤。
陈飞扬出来招呼我坐在刀疤旁边。我和刀疤握了握手,没有说什么,相信陈飞扬已经交待得很清楚了。
咖啡厅里安静得很,热气腾腾的咖啡渗出了诱人的芳香,在冰冷的空气中淘气地乱窜。
对面餐厅的老板拿着新菜式的菜单向顾客逐一介绍,看着他狡黠的笑容,我猜他今天赚了不少。可惜他的笑容很快就要凝固了。
我看了看刀疤脸上那道从墨镜里面一直延伸到墨镜外面的刀疤,觉得那已经成为了他脸上可以找到的唯一表情了。
刀疤的手下,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在玩桌上的餐具,但是都很安静地等着,简直就是一群被调教得很好的小学生。
刀疤纹丝不动,我也不敢主动问他,最后还是他主动开口:“放心,你的事我会摆平。”
本以为会听到很多脏话,或是听到一把沙哑的声音,可原来出来混的也有些是气质型的。眼前的这个人,身上有一阵淡淡的香水味道,冷峻的脸上透出了一种果断,就像是一个孤芳自赏的艺术家。
他的手下还是各自在忙自己的事情,但依然保持着安静,这种表面上的置之不理,让人看出他们在随时候命。
我看了看表说:“我约了他四点在对面的餐厅等。”我也尝试着用冰冷的语调来衬托眼前的这种气氛。
咖啡厅里近二十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餐厅。
快到四点的时候,一个提着公文包的男人走到了餐厅门口。他看了看表,往餐厅里面看了看,走进餐厅坐了下来。
这个我等了六年的人,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比起他发给我的照片,真人要消瘦很多。他的头很小,但又留着一头短发,没有丝毫的贵气;穿着七分裤,配上白色的跑鞋,但又穿着一双灰色的长袜,也不知道该说他不修边幅,还是不伦不类。
看着他,无数的回忆就浮现在我眼前了,莫名的后悔和仇恨再一次刺痛了我的心。我的眼睛湿润了。
六年来,一直匿名发邮件给他,就是要等这一天。
我说:“就是他!”
我站了起来,跟刀疤点了点头。
刀疤没有任何反应,我从他墨镜的镜片看见了我自己。
陈飞扬松了松领带,突然拿起那杯没有喝过的咖啡喝了一大口,抬头望着我。
走出咖啡厅,温和的阳光洒在我的皮肤上,微微的温暖笼罩了我的全身,仿佛是一种全方位的保护,却不能驱走我心中的寒冷。
咖啡厅与餐厅之间只有十几米的距离,这条十几米长的路,可能就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段路。我的脚步变得如此沉重,一个六年前做的决定,一个六年前已经定下的计划,一个坚持了六年的信念,为何到了六年后的今天会有点儿动摇呢?我稳住了脚步,看着坐在餐厅里的他,眼泪好像要往下滴了。我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进餐厅,一片嘈杂,厨房的门一开一关,热气不时地从厨房往外窜,破旧的空调艰难地喘着气。我走到了他面前,从一个俯视的角度观察着他。他正在等一个跟他用电邮联络了六年的情人,跟他的距离越近,我越发嗅到了从他骨子里钻出来的腐烂味。“六年了,我就是你现在要等的人,意外吗?”
“妈的,怎么是个男人!”他暴跳如雷,五官在那张巴掌大的脸上几乎扭成一团。
“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原因了。”我大声地吼着。
我还没说完,刀疤就带着一帮人进来,像一团乌云,笼罩着整个餐厅。餐厅里的顾客都走了,只剩下表情僵硬的餐厅老板。
“你们想怎样啊?我不认识你!你想绑架我吗?我没钱!”他慌张地喊了起来。
刀疤的手下熟练地把他绑了起来,带出了餐厅。餐厅里只剩下了一个呆若木鸡的老板和一台气喘吁吁的破空调。
我们把他带到了一个工厂厂房里面,工厂的厂长是刀疤的表哥,今天工厂特意放假一天。
这间拥有五百员工的鞋厂,往日人声鼎沸,今天却变得如此冷清。为何不管我去到哪个地方,都会把这个地方从热闹变冷清?是否我从来也没有得到过世人的认同呢?
陈飞扬低声地跟我说:“这个长得这么窝囊的人就是他吗?”
我咬牙切齿:“哼,他自出娘胎就没有帅气过!”
刀疤叫人把他绑在一根电线杆上。
刀疤说:“你想怎样处置,我们干净利落,不会有麻烦。收你钱,就会替你办好。”
我真佩服刀疤说话可以不带任何的语气词。
我也没有正视刀疤,我说:“其实我只是想借助你们报复他,我想,责任还是由我自己负吧。”
“从来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人。”刀疤说。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恐惧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难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变态狂魔吗?
我说:“我想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吧?当年我说过我会报复你的!这些年来你的婚姻生活过得还好吧?”
他听了,冷笑起来:“原来是你这个小孩子?现在这样算什么啊?我早就看出你是个没出息的。你输了就要服输,你他妈的想怎样?你敢动我,她会很伤心的,我是她老公。”
我也冷笑起来了:“这算是仗势凌人,你说吧,不要双手还是不要双腿?”我说出了这么恐怖的话,却一点也没有心慌。
他差点就晕过去了:“哥们,你在开玩笑吧?”
陈飞扬把我叫到一边说:“这样子的话是刑事罪,比较严重了,可能要坐十年以上的牢,我是不让你这样做的。”
刀疤也说:“我看还是帮他打支针。”
我说:“这不行,如果他做了瘾君子,发作的时候打身边的人就不好了!”
我想了想说:“帮我修理他。”
陈飞扬也说:“这个比较轻,可能三年就可以了。”
刀疤点了点头,他的手下,开始有所行动了。
这时候,他才开始挣扎,不停地求饶,这一刻,他应该知道喊什么也是没有用的。当年的我,午夜站在她家门外,不管我怎样叫喊,也是徒劳的,因为家里没有人,当时我几乎要用尽身体所有的水分去供给我的泪腺。
他很快就晕了过去。
地上是一摊鲜红的血,腥臭不堪。陈飞扬说:“你真的不会后悔吗?可能你又要重新开始了!”
我说:“我就是要重新开始我的人生,但起点不是我的事业,而是我的情感。我不想再做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陈飞扬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我说:“我还想跟他聊几句。”
刀疤也懒得去找水了,吩咐手下一个个轮着把他淋醒。他一醒过来就开始吐。我想是因为他也看到了自己的恶心。
我说:“当年我说过会报复你的,我做到了。”
他有气无力地说:“他妈的……”
当年说的话,谁又会记得。只有我,时刻把伤痛藏在心中,执著地让自己一直保留着这份伤痛。本来时间可以冲刷一切的伤痛,让伤痛变得越来越淡,最终在不经意间被遗忘。但是我选择了用眼泪去冲刷我的伤痛,伤痛不但没有被淡忘,经历了六年的沉淀,反而变得越来越深沉。
我跟陈飞扬说:等一下我就会去自首,你明天以我的名义再写一封道歉信,说我为这件事感到懊悔,叫报社把它刊登在后天的报纸上。
我看着像一条死狗的他,从他口袋里拿了电话,打给他老婆。我说:“是我,你老公受伤了,快点来……”
她接到我的电话很惊讶,更惊讶我是用她老公的电话打给她的。
半小时以后,她带着两岁的儿子慌慌张张地来了。
六年过去了,她依然很漂亮,熟悉的面孔变得有点陌生。
看着奄奄一息的他,她哭了。
你不是说过,女人哭了,就代表决定放弃了吗?六年前,我看着你为我流眼泪,你说那是因为你真的要放弃我。六年前,我也哭了,站在你办公室门外,我哭了,你说哭的男人是懦夫,其实,男人的泪证明了他真正爱过。
她冲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衣领大喊着:“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子啊……”
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了:“你不记得我说过我会报复的吗?我说过我永远都会爱你,所以我永远也放不下这个仇恨!”
“你有想过我的将来吗?你有想过小孩子的将来吗?他现在是我的丈夫!”她哭着、闹着,声音开始变得沙哑了。
“你说过你爱的只会是我,不管跟谁在一起也会把那个人当成是我,你为什么要为他流眼泪?你为什么不多等我两三年?”
“六年了,你还是六年前的那个小孩子!你什么时候才会成熟一点?当年我把你的将来交还给你,今天你竟然亲手把它断送了!”
“六年来,我找不到自己。我的生活里只有仇恨。六年来你为什么不去过问我的生活?你要结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大学三年的感情,三年的回忆,你还记得多少?”
“我说过了,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很重要的人,但是我只能把你锁进心里的保险库。你要明白,我也要为自己打算!”
她哭了,哭得越来越厉害,整个厂房都能听见她的哭声。这六年来,她是属于他的,但至少在这一刻,我可以和他一起分享她的眼泪。这一刻,她是我们的!
……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野,眼前的景物,仿佛已经回到了六年前。那时候我和你还在学校,爽朗的笑声告诉了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青春无价,我和你是那么深爱对方,只要有对方在身边,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你说过,你会嫁给我。你比我大一岁,你要比我先毕业。刚刚走进社会的你,更多的是彷徨,我在你身边鼓励你。我和你千辛万苦找到了合适的房子,让你先住下来,我答应你,等我毕业了,我就会去照顾你。就是那一个晚上,我收到了一条用你的手机发过来的短信,署名的是一个男人。我慌了,我冲出了教室,坐上最后一班车来到了你家门前。灯是亮着的,我使劲地敲门,铁门纹丝不动。于是我打电话给你,你说你在别人家,不会回去了。我不相信,因为这是一个天大的玩笑,我一个人笑了出来。晚上十一点了你怎么会留在别人家呢?这一定是一个笑话。我在电话里跟你说,你回来吧,我只要见你一面就回去。直到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我的心碎了,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往外流,我差点就晕过去了。才工作了三个月,就可以不顾三年的感情,背着我跟别人一起吗?爱情真的如此经不起考验吗?电话里那个男人跟我说:“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有男朋友,你说你是他男朋友,你去死吧!”一字一句,我都记在心里了。
……
我疲倦了,我用尽最后一口气跟她说:“当年你背着我跟他同居,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我没有后悔今天这样子对他。我要证明,我爱的始终是你。”
从厂房走出来,我把说好要给刀疤的钱递给了刀疤。
刀疤说,他会吩咐别人照顾我。
我的道歉信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我也很快被关进了牢里。
因为刀疤的原因,我在牢里没有被别人欺负。我每天都会写日记,梳理自己的思想。我不停地问自己,到底我是不是做错了呢?
每个人都要对自己负责任。有的人会选择对前途负责任,有的人会选择对感情负责任。无奈这两者之间出现矛盾的时候,我选择了后者。
几乎所有的问题都会有解决的方法。法律也会保护每一个公民的人身安全不受伤害,唯独爱情对人造成的伤害,法律无能为力。偏偏爱情给人带来的伤痛,往往要比肉体上的伤痛严重得多。
每一天我会惯性地思考着自己的人生,可悲的是,她没有来看过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