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名将粟裕珍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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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侠客除了本领高强,还有个特征:都侠肝义胆,义薄云天,好管人间不平事。

湘西人有“匪气”,却比湖南别的地方多几分古道热肠、慷慨洒脱,少一些同室操戈、见利忘义。粟裕不只从阿陀的故事里体会了这些,街坊乡邻迎送往来,言谈举止,也令他潜移默化地感受到了。

上私塾的时候,同是枫木树脚村的粟永年,是个令先生头疼的“问题学生”,老是迟到早退不算,功课也一塌糊涂。

有一回先生叫大家默写生字,粟永年歪歪扭扭老半天,把“目”写成了“月”。

先生自己学问不多,想叫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心,却一点也不比两千年前的孔老夫子差。他又信奉“板子南山竹,不打书不熟”的古训,顿时就黑了脸,举起桌边的楠竹片,狠狠抽打起粟永年的手板心。

粟永年只觉得钻心的疼痛,却不敢叫出声来,生怕遭来先生更狠的抽打。

一旁的粟裕知道粟永年家境不好,每天得清早起床放牛、割草,并非故意不念书,不用功,一直挺同情他。见他挨打,粟裕心里也像挨了篾片似的难受。

课间,粟裕抚摸着粟永年红肿发热的手掌,爽快地说,往后,我教你温课好了。

天下没有不好吃的免费午餐。粟永年当然乐意了,连忙点头不迭,就差五体投地磕头了。

此后,粟裕就真的开始帮粟永年识字、写字,点读一个标点也没有的古怪文章。

不久,粟永年功课有了进步,挨打也渐渐少了。有几回,老先生还拈着花白的胡须频频点头,“黑包公”脸上如同乌云过后的天空,终于现出了一些红润,微笑着表扬他了。

粟永年自然兴奋又感激,对粟裕说,继业,你是我半个先生呢。

粟裕点子多,又这样肯帮衬人,同学们渐渐地都乐意听他的话。粟裕也便做了学堂的孩子王,一呼百应起来。

又一次,先生正在课堂上迷迷糊糊讲那些子曰诗云、之乎者也,渐渐入神,到了“云名将粟裕珍闻录深不知处”的境界。

粟裕因早羡慕邻村开有音乐、体操课程的新学堂,见机会难得,便做个手势,带几个同学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大门,到新学堂参观去了。

先生发现后,不免大发雷霆,举着竹板摇晃助威,要一一惩罚这些不长进的弟子们。

粟裕见状,挺身而出,说:“这不关他们的事,是我带他们去的,要罚就罚我一个人!”

先生脸色铁青,胡须发抖,不过倒也很爽快,就顺势给了粟裕一顿竹板,成就了他的又一段美名。

除了学堂的仗义,粟裕还管起了家里的闲事。一年夏天的某日,父亲因为忙得抽不开身,对放假在家的粟裕说:“你去趟塘口村,把佃户粟用礼的租谷卖掉,好做你下期的学费。”

父亲能交给自己这么大的担子,粟裕头一回觉得自己长大了,心想,这有何难?不就是传个话,粟用礼那老头还敢不听吗?便使劲点头,叫父亲放心。

次日一早,粟裕满怀信心到了粟用礼家,却见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的粟用礼正蹲在屋檐下,不停地唉声叹气。

粟裕的心一下揪紧了,小心翼翼地问:“爷爷,今年收成好吗?”

粟用礼重重叹口气:“去年涨大水,我们村没收几粒谷子;今年遭旱灾,还清去年的借谷,就剩下你家这点租谷了。”

这话引起粟裕深深的同情,再环顾粟用礼家,家徒四壁,低矮暗淡的堂屋里,一条破板凳上摆两张黑不溜秋、大概是三代传家的瓷碗,盛了两个同样黑糊糊的红薯一类的东西,似乎是留给谁的饭了。

“爷爷,今年的租不用还了,这点谷子就留给你家过日子吧!”粟裕不知哪来的勇气,大人一般果断地说。

粟用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揉揉眼睛,疑惑地看着粟裕,见他满脸真诚、肯定的神情,才感激又担心地说:“你父亲能依吗?”

“会的,会的,你不用担心就是了。”粟裕早有了对策,神闲气定,一个劲儿安慰粟用礼。

回家后,粟裕对父亲扯了个谎,说,粟用礼家的租谷已经搞定了。

信以为真的父亲爱怜地瞅着粟裕说:“继业,蛮好的!你小小年纪会办事了。”

头一回向父亲撒谎,粟裕虽有些内疚和担心,但一想到和“草上飞”、“一枝梅”那样,为穷人做了件好事,不禁又释然而欣慰了。

北洋政府掌管中国命运的时候,军阀纷争,烽烟四起。“城头变换大王旗”,今天你是官,我是匪,明天你是匪,我又成了官。整个就是一部官为盗、盗为官、官盗不分、官盗一体的历史。

而无论为官为盗,台上台下,拉夫派丁,苛捐杂税,都一点不含糊。小小会同也不例外。

有次官府又下派交税的“还粮单”。

农民早不堪其苦,乡间的土豪劣绅却见机会难得,乘机转嫁负担,除了自己一个子儿不掏外,还层层加码,对最底层的穷人敲诈盘剥。

村村寨寨,就一次次上演着这种杜甫诗中“石壕吏”的故事。

粟裕从大人们平日的议论、叹气声里知道了这些,心里愤愤不平,恨不能有把利剑,杀尽这些作威作福、巧取豪夺的人。

在哥哥粟沛和一些青年到街上游行,呐喊“打倒土豪劣绅”时,粟裕觉得大快人心,因而十分钦佩和支持。

粟裕九岁那年的一天,北洋军阀部队和蔡锷的护国军激战后,战败溃退。虽然已作鸟兽散,却也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一路哄抢,大“吃”百家饭。

一股残兵碰巧途经枫木树脚。

粟裕的父亲闻讯,房屋家私一概不管了,也顾不得秀才的斯文,连滚带爬带全家跑到后山上,躲这一场远甚于水灾、蝗灾的兵灾。

粟裕藏在草丛里,远远看见拿枪的士兵大呈“大爷”之威,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一村的男女老少惊慌失措,哭爹喊娘,四处逃窜。

粟裕惊出了一身冷汗。

惊骇之下,粟裕忽然想,即使做了侠客,在这样穷凶极恶拿枪的队伍面前,也是多么渺小无力!他做剑侠的豪情如同管涌的大堤,开始动摇了。

两年后,第一片绿色的枫叶出现在枝头的时候,日子更加不太平,土匪也越发多起来。枫木树脚村时常有绑票的事儿发生,粟裕堂叔家就这样被狠狠勒索了一回,花去了不少响当当的“袁大头”。

乡下是待不住了,粟裕的父亲慌忙带领全家搬到会同城里。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粟裕由此得以离开少年鲁迅“三味书屋”一般枯燥无味的私塾,进了一所公立小学读书,开始接触新学。

城里有一个连的守备,属湖南地方军阀的部队。虽然是“官军”,其实也不过是穿了军装的土匪。遇见山上的土匪,跑得比故事里的“飞毛腿”还快;只有到了升斗小民跟前,才能找到“大爷”的“尊严”和感觉,吃拿卡要的办法也智谋百出,不输诸葛。

老百姓自然无可奈何,只好私下里称之痞子兵,出一点恶气,如同阿Q的精神胜利法,聊以自慰而已。

粟裕很看不惯这些兵痞,一直琢磨着怎么治治他们。

有一天放学后,他见迎面走来的几个酒后东倒西歪的兵痞,便和几十个同学故意手挽手排成横队,乘机撞他们。

几个小屁孩跟前,要这些兵痞服软,铁树也会开花了。他们平日无事还要找事,如今有事,就更觉得做“大爷”的时候到了。

于是,双方拉开嗓门,干了一阵痛快的嘴巴仗,长久的积怨也就如火山喷发,公开化了。

不久,学校师生和痞子兵冤家路窄,一同在城隍庙的广场看戏。

小学生本来个矮,痞子兵们又偏偏大大咧咧,在前排站着,如同一堵厚实的篱笆,大家只能看他们高高的背影,心里十分窝火。

有个感觉自己比“大爷”还“大爷”的痞子兵,还特意找了条凳子,索性站在上面看,看到得意之处,又五音不全地忘情哼唱起来。

粟裕和同学们实在忍耐不住,大声叫嚷起来,喊他滚下去。

蚊子也敢叮菩萨?痞子兵当然不吃这一套,依然若无其事,不理不睬。

几名高个学生气不过,冲上去拉下了痞子兵。

痞子兵当着弟兄们的面,丢了一回老脸,恼羞成怒,抡起长凳就打,还做张做势,吆喝几个酒肉弟兄们一起上。

湘西的孩童都有血性,自然不肯罢休,便也操起板凳、石块,纷纷还击。

双方表演起货真价实的“武戏”,偌大的广场顿时大乱。

这事后来渐渐闹大了。学生们到底年纪小,吃了不少亏,但始终不服气,开始罢课,还装备木枪木棒,准备对付痞子兵。

痞子兵也荷枪实弹,如临大敌,在大街上搜捕学生模样的人,还随时准备冲击学校,血洗校园。会同县长急了,知道真打起来,弄成学生伤亡的大事,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大概也就戴到头了,只得屈尊纡贵,出面调停,两边讨好,平息了一场一触即发的风波。

粟裕参与了事件全过程,也知道真干起来,在人多势众,真枪实弹的痞子兵前,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和同学们。

他做剑侠的雄心再次消沉了。只手难敌双拳,难怪西楚霸王项羽当年说,剑学好了,也只能跟一个人对杀,没什么了不起;要学,就学打大仗的本事(剑,一人敌,匹夫之勇,不足学,须学万人敌)。

要学万人敌,在闭塞如井的小城会同是办不到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此后,粟裕总想远走他乡,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一番。

这个机会,在常德省立二师到会同招生的1923年终于来了。粟裕绞尽脑汁,使他做着小康梦的父亲,答应了他远赴常德求学的请求。

一个青涩的剑侠,最终消失在他少年的梦里。

中原大地却在静静等待,等待着一匹“逐鹿”的“黑马”,从蛰伏的江南腾空而起,在自己的腹心之处纵横驰骋,矫首昂视。

“自古逐鹿在中原。”鹿死谁手,那就要看谁的“万人敌”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