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在平日,灵云也还不致如此关切。因为适才幻象一来,不由回忆到昔年经过,想起三生情厚,不禁着起急来。自身才脱难关,又守着枯竹老人之戒,旗门只能离开一次,非到万分切要,不可妄动。否则一被主人看破隔断,休想再回原地。偏生由内望外,一片沉冥,什么也看不见。又经多时,她才想起用宝镜照看。镜光照处,虽能看到一点外景,孙南仍无踪迹。此举关系修道人的成败,听父母说,孙南将来地仙有望,至少也可成一散仙。一经入魔,前功尽弃。心正代他着急,又盼了半日光景,忽见孙南走来。前面崖石上卧着一个魔鬼影子,孙南一点不知戒备,反要往魔鬼身前走去。先还拿不定是真是幻,试用本门传声警告,令其来会。孙南方似警觉,却不往自己这面走来,纵了两纵,似想飞起,未得如愿,忽又往旁走去。魔鬼又抢在孙南前面出现,双方伸手,似要拥抱。忽然大悟,知那魔鬼必定幻为自己形象,孙南误认为真。情势已在危急,心一着急,便往外飞迎上去。一离旗门,才知本身法力已失灵效,全仗脚底青光飞行逃回。等到里面,一看孙南神情,与前见幻象大不相同,断定不差。刚刚救回旗门,对头已经警觉。二人幸亏运气还好,稍差须臾,转瞬之间便被魔法隔断在外,决无幸理了。
惊魂乍定,互说前情。灵云又将另一粒宝珠放在孙南头上,为他保住心神,坐待难满出困。以为有此旗门护身,对头已无可奈何。经此患难,越发情厚。又都是修为勤奋、向道心坚的人,心地光明,无话不说。正在各吐心腹,谈情言志,互相期勉,忽听传音法牌告急信号。未容详听,忽又听尸毗老人喝道:“我见你们心志可嘉,不似别的无知小辈可恶,因此略宽,不曾施为。如当老怪物的太乙青灵旗门不是你们本身自炼之宝,又有老怪物在远方主持,不致受我大阿修罗法禁制感应,你们便错了。不信,你们看别人身受如何?此非幻景。如非我女儿、徒弟再四求情,你们刚才飞回旗门时,早已入网。贱婢身受,更不止此,只要往西方一看就知道了。”语声听去甚远。
灵云知道主人好高,法力又强,自己一举一动,全被看出。虽然关心朱文、金蝉和绿绮等灵峤诸弟子,闻言且不回看,先朝魔宫躬身遥答道:“弟子等怎敢以防身法宝自满,不过志切仙业,不甘堕落,耐得一时是一时。舍弟金蝉,师妹朱文,纵有冒犯,事出无知;还有灵峤弟子人均和善,即或冒犯威严,料非得已,所望老前辈念他们修为不易,勿下辣手。或是送交他们师长处罚,也是一样。”话未说完,老人应声笑道:“我不为他们师长欺人太甚,也无今日之事。这比你们不同,非等他们师长亲来搭话,便满时限,也不轻放。我已格外宽容,最好只顾自己,休管他人闲事,免招无趣。”灵云不便再说,想起先前身旁法牌曾发信号,不知是否朱文、金蝉所发,忙用宝镜照定西方,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前面乃是一片花林,林中有一座丈许方圆的法台。朱文独自一人坐在中心,身上穿着一件紫色仙衣,宝光闪闪,不知何处得来,从未见过。由一片紫光将人护住,另外身上套着两圈金红光华,似是嵩山二老所用朱环。手中除一面天遁镜外,和自己一样,别的法宝似均失效,一件未用。这时满台俱是烈火血焰笼罩,更有千万把金刀、金叉四面攒刺。头上一朵血莲花,花瓣向下,发出无限金碧毫光,正在向下猛射。身外血火中,更有好些魔影环绕出没。朱文护身宝光竟挡不住魔火金刀的来势,已被压迫近身,只有尺许。最厉害的是头上那朵血莲,其大如亩,全台均被罩住。
火焰刀叉合围夹攻,光芒更是强烈。那面天遁镜的宝光,也不如往日,光只丈许,仅能将那血莲抵住,不令下压。朱文满脸俱是愁惨苦痛之容,好似力绌智穷,情势万分危险。知道此是外象,局中人身心所受更不知如何苦痛。不由愁急万分,偏又无法解救。后来还是孙南暗告灵云:“这里一言一动,对头明如指掌,姊姊何不也用传声,把我们经历告知?只要心神保住,不受魔头侵害,也可减少好些苦难。”灵云虽拿不准是否不被对头听去,终以朱文是同门至交师妹,金蝉未见,不知到否,心中悬念,立用传声告知,令照自己先前经历一试。并问何时结怨对方,下手如此狠毒?
朱文年来功力虽然大进,因被困以前连用天遁镜、霹雳子等至宝向敌还攻,加以性情较刚,又不知对方来历,辞色强做,事前又伤了两人,致将尸毗老人激怒,所用魔法禁制格外厉害。如非事前也得前辈先人暗助,早无幸理。即使如此,因被擒入伏之时心中气忿,才见天光,立即施为,法宝、飞剑虽然失效,朱环、天遁镜仍能使用,虽伤了一个魔宫侍女,可是一上来不曾准备,致为魔头所乘,心身苦痛,比起灵云远胜十倍。总算为时不久,魔火金刀又是后发。否则此时魔头所化金蝉幻象正施诱惑,二人几生情侣,以前两小无猜,亲热已惯,患难相遇,自更情深,魔头幻象惯能随着人意喜怒做作变幻,无所不用其极,任是铁石心肠,也受摇动。朱文又当千灾百难之际,忽见意中人身犯奇险,由魔火金刀、千重血焰之中冲入来援,见面便流泪哭喊:“魔法厉害,要死也和姊姊一起。”身上还受了重伤,满面鲜血,焉能不芳心感动,勾起旧情,加以怜爱?做梦也没有想到,全是魔头幻象。刚刚开口想呼蝉弟,因四外受逼,惟恐分神失散,同归于尽,缓得一缓。就这危机一发之际,忽听灵云传声警告,令其留意魔头幻象,猛然惊觉。想起金蝉所配玉虎万邪不侵,既能飞入,身还受伤,怎未见此非用不可的至宝?只有一片遁光护身,难道假的不成?连忙运用玄功防御时,就这念头微起,心神已受摇动,好容易才得镇住。便照灵云所说,澄神定虑,返照空明,一切视若无睹,果然要好得多。身外魔火、血焰、金刀、血莲虽仍环攻不已,身上不是奇冷,便是奇热,痛痒交作,如被芒刺,因为心神已有主宰,比如又通行了一次左元洞火宅莲焰,把一切身受视若故常,居然痛苦减轻了些,镜、环宝光也稍加强。本来准备再待一会儿,不生出别的变化,再向灵云回话,商谈出困之策。心神刚定,灵云关心兄弟,问她见到金蝉没有,是否已由天外神山飞返中土。
朱文近半年多是独身行道,不知七矮小南极开府之事,以为金蝉人在云雾山九盘岭金石峡新辟洞府之中。闻言猛想起适才受苦太甚,眼看情势危急,曾用传音法牌发出信号,指名求救,金、石二人便在其内。虽只令他转求诸长老求援,但他对己情厚,人又好义自恃,定必亲身赶来。照灵云所说,对方本就要他自行投到,难得人在天外神山,相隔数十万里,中有极光太火之险,魔法难施,避还避不开,如何令其自投罗网?想到此,不由连着急带后悔。心神一动,魔头立即乘虚而入。先前的幻象已早隐灭,这次竟化作七矮同来,金蝉头上玉虎也自出现,各在外面施展法宝、飞剑、佛光,同破魔法。晃眼之间,金蝉同了南海双童,一晃不见,随由法台下面穿地而入,到了身前,正向自己高喊:“姊姊!”满脸悲忿,热情流露,挨近身来,温语慰问,劝用天遁镜开路,一同冲出,脱身再说。朱文本非上当不可,也是不该遭难。尸毗老人没有想到,双方会用心声传语;以为受困的人一举一动全能察知,不曾留意。不特未加防备,反欲示威卖好,自撤魔障掩蔽,令齐、孙二人去看,以致泄机。
等到发现,朱文最重要的难关已过,怎会上套?另一面,灵云却在此时瞥见魔影甚多,内外都有,不似自己和孙南所遇只见一个情景,料知厉害,又在连声警告说:“魔头有七个之多,师妹必须留意!”朱文重又警觉。回问灵云说:“先前曾用法牌求救,眼前所见乃是七矮弟兄,并有小神僧佛光,大姊可看出全是假的?”灵云忙答:“七矮一个未见,全是魔影。
前月遇见采薇大师,还说小神僧在小南极有难,须往救其回山;并且阮师兄为七矮之长,日内坐镇神山,便来也不会全来,小神僧怎会在内?”朱文闻言,心方一惊,金蝉已扑上身来,似要搂抱亲热,越发断定是假,不去理睬。一面强摄心神,一面把连日所遇告知灵云。因和灵云传音回答,必须运用玄功仙法,心神专注,又按本门心法与自己道力,付之无觉,反倒比前好些。魔头照例缠扰一阵,技无所施,便自退去,变个花样再来。朱文居然能把话说完,除刀、火、莲焰仍在环攻不休,与前一样外,并无他异。由此又悟出了一些玄机与抵御之法。想起方才奇险,不禁惊心。灵云忽说:“眼前魔光一闪,你便不能再见我了,恐被主人看破,又生枝节。”跟着语声便断,再问也无回答。料知对头发觉,底下必有杀手,脱身无计,没奈何,只得运用玄功,专心应付,以待救援。不提。
朱文原是自从移居莽苍山后,因想内功外行同时并进,与三英二云一争短长,平日一点光阴不肯荒废,功力固是精进,所积善功也真多。这日正在山中修炼,女空空吴文琪忽由外面回转,进门便道:“我来问你,你这两月未出山,可知诸位男女同门的奇遇么?”朱文问故。文琪说道:“方才途中遇到杨瑾师叔,说起易静、癞姑、李英琼师徒已入居幻波池。其他一班同门,除女殃神郑八姑赋性恬退,仍和陆蓉波、廉红药三人近在邓尉山中筑了一所道观,比较最次而外,余人多就各地名山胜景建立洞府。其中最好的,是蝉弟等七矮,小小年纪,不久就要开府天外神山,在光明境建立仙府。听说景物灵奇,与紫云宫先后辉映,各擅胜场。阮征师兄也要前往与之会合。那地方孤悬天中,附于宙极之外。到处玉树琼林,琪花瑶草,仙山楼阁,不下千百。海中碧水千寻,奇鱼万种。最难得的是通体地如晶玉,不见纤尘,终古光明如昼,永无黑夜。不特本门仙府多一灵境,也是从古未有之奇,为神仙传籍中添一佳话。你道喜是不喜?”
朱文人最爱群,尤其金蝉至交密友,情分深厚,闻言自是惊喜。又听说众同门多半收了徒弟,心想:“自己与吴文琪,一个谨慎,惟恐多事;一个眼界太高,无暇及此,至今连个守山门人都没有,以致二人难得同出。近年洞中设下丹炉,更须有人坐镇,更番行道,都是孤身。”因吴文琪语焉不详,意欲寻人打听金蝉,到底何时才得成功?所受四十九日险难,此时是否渡过?就便物色一两个门人:真要美质难得,便和英琼、寒萼二人一样,收个把奇禽猛兽,或是猩猿之类,用来守洞也好。心念一动,便和文琪说好,独自出山。本意玉清大师与郑八姑见多识广,所知最多,交情又厚,一个并是同门师姊,当可问知底细,便往成都辟邪村飞去。朱文行至中途,遥望前面飞来一道遁光,看出是本门中人。迎上前去一看,正是黑凤凰申若兰。二人也是久别,见面喜慰,一同觅地降下,互询来意。若兰说是近年遇一惹厌之事。先是对方两人到处追踪,纠缠不舍。
中有一人,并还约有同党将自己困住。又不愿用法牌求助,正在为难,忽被另一个赶来解围,由此居功,越发讨厌。因他曾有解围之德,不愿伤他,偏是纠缠不舍。又说:“起初和灵云大姊与姊姊定交时,本欲追随,永不离开,便为了这两个冤孽。偏生师父另有使命,不令与齐大姊一起,有心请求,又不敢冒昧请求。如与齐大姊一起,同住紫云宫,哪有此事?昨日去寻玉清大师求教,人已他出,连门人都不在。转往峨眉解脱坡,访看宝相夫人,请她代我占算未来之事。她也没有深说,只令我照她所说途向飞行,不久便有遇合。刚飞出不远,便遇姊姊,不知能助我一臂么?”双方本来交厚,朱文知她性情温柔,所结同伴何玫、崔绮,都是性刚喜事的人,法力还不如她。虽然同门情分,都是一样,终不如自己和灵云姊弟屡共患难的交情,遇事也无力相助。看她独自出来求人和所说口气,必有难言之隐,便问何事。若兰颊晕红潮,只不肯说。朱文再三盘问,才吞吞吐吐说了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