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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狂涛恶浪(1)

第20章 狂涛恶浪(1)

一九六六年的夏秋季节,是个不寻常的季节。铺天盖地骚动起来,首先是学校开始停课,接着是工厂一个接一个地停产……

秀兰见振山上班不像以前那么积极了,每天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终于有一天憋不住问他:“你怎么啦?有什么心事就说呗,整天吊着脸好受吗?”

振山喝了碗里的稀粥,放下筷子说道:“这和家里没关系,和你说也没有用。”

“那就是厂里的事儿了,是不是我哥惹着你啦?”

振山摇头,长叹一声:“工厂完了……”

“啊?”秀兰吃惊地问:“工厂怎么完啦?”

“你还记得那个刘志涛吗?那家伙现在抖起来了,说自己是临海市红色工人联合造反兵团派来的,组织一帮人在厂里成立了什么司令部,夺了工厂的领导权,把工厂弄得乌烟瘴气,已经停产二十多天了。”

“那我哥呢?”

“他惨了,关在小屋里写检查呢。”

秀兰想到刘志涛凶恶的样子,不仅担心世清,又担心振山,“刘志涛是个畜生,你得加点儿小心。你是技术部的主任,大小也是个官,没让你写检查吗?”

“姓刘的找过我了,说我出身好,和他一样当过兵打过仗,为国家流过血出过汗,现在应该继续发扬战争年代的革命精神,和不拿枪的敌人战斗到底。这个家伙说话一套一套的,净是花花词儿。他还让我参加他们的造反派,我说没文化,干点儿活就行,他马上拉下脸,说我低头拉车不看路,立场有问题。真是胡说八道,我立场有什么问题?我还跟他说,你们把厂领导都撵下台了,那你们就得把生产搞上去,没想到这个混蛋骂了我一句,让我靠边稍息,真不是个东西。”

“哼!不就是个主任吗?靠边就靠边,省了你起早贪黑受大累,工厂又不是咱们家开的,天塌有大个,地陷有矬子,咱怕什么。”

振山瞪了秀兰一眼生气的说:“你这是什么话?工厂是咱们工人的饭碗,是命根子,砸了饭碗,拿什么吃饭?”

“刘志涛是杀人犯!就是他在咱家后院开枪打死了我妈,咱们应该找他算账!”

“这话你怎么不早说?”

“我怎么说?当初我见到他,他说自己把什么都交代了,说政府相信他,他又说自己是战斗英雄,革命功臣,说我有历史问题,把我气糊涂了,又怕连累你和哥哥,就没敢说出来,一直拖到现在。”

振山叹口气说:“这事儿以前没整明白,现在就更没法提了。公安局、法院都让造反派弄垮了,没人能管得了这些陈年老账。现在刘志涛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红得发紫,也没人信咱们的话,以前忍了,现在更得忍了,以后再说吧。哎,这么晚了,俊杰怎么还不回来?”

“又上舅舅家去了。中学停课,整天搞大批判,揪斗老师和校长,他说没意思。我哥家里书多,他整天除了看书,就是辅导玉珠妹妹学习。这时候没回来,肯定是又在那吃饭了。现在城里乱哄哄的,你去把他找回来得了。”

振山一边下地穿鞋一边说道:“这小子十五岁了,还这么不懂事儿。怎么能不回家吃饭?现在快到半夜了,也不知道回家。”

振山把俊杰找了回来,两口子又把儿子训了一顿。

第二天早晨,吴俊杰正在睡觉,秀兰进来推醒他说:“你看看现在是几点啦?快点儿起来吧。以后晚上早点儿回来,别让你爸再去找你。”

俊杰起来揉了揉眼睛问:“我爸呢?”

“又去了工厂,还是起大早去的呢。饭菜都在锅里,你自己拿吃吧,吃完饭看家。我去买点儿咸盐。”

“妈,吃完饭我去买,你在家吧。”

“你不是从舅舅家拿来两本书吗?好好看你的书吧,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秀兰说完话,提着盐口袋出了家门,来到胡同口的食杂店。

店里的柜台几乎都是空的,只有三十多岁姓邵的女营业员坐在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打毛衣。见到秀兰她说道:“吴嫂,你想买什么?这里可没什么东西了。”

“我家的盐用光了,想称五斤咸盐。”

“店里早就没盐了。你要是着急,就去总店看看,盐库的底子都拉到总店去了,你上那儿去看看。”

“总店?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个总店?在什么地方?”

营业员笑道:“这你不知道哇?过了大石桥,道南边的那三层卖货的大楼就是总店。听说总共拉去了三吨,现在有没有说不上了,这年头儿,什么都缺。”

“嗨!什么总店,就是供销大楼呗,我知道了。”

秀兰急急忙忙来到总店,见楼前的窗口排着长队,问一位妇女:“大姐,这是卖什么东西?”

“卖火柴呀,没听说吗?临海火柴厂造反派武斗,工厂着了火。现在不买就不用做饭了。”

秀兰觉得自己也应该买两包,便站到队尾。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挤到窗口,递进去四角钱说:“我买两包。”

窗口里的男营业员眼睛一瞪,没好气地说:“眼睛不好使啊?没看见墙上贴的告示吗?就一包!”他收了两角钱,扔出一包火柴,又喊了一声:“下一个!”

秀兰气得两眼发直,身上直打哆嗦,恨不得把火柴包扔到那个人的脸上。回头看看排着长队的人们和他们焦急的目光,也就无话可说了。她拿着火柴进了店来到盐柜前,看柜里没有盐便问坐在里面看小人书的小青年:“小同志,进的盐都卖完了吗?”

小青年头也没抬,说道:“废话,眼睛是干什么的,没看见柜里是空的吗?”

秀兰在外头已经有了底火,听了小青年的话顿时火冒三丈:“你和谁这么说话?没大没小,爹妈是怎么教的?”

小青年扔了小人书“腾”地站起来,手指着秀兰叫道:“臭老娘们,你敢骂我!再说一句试试。”

“骂你怎么啦?没教养的东西,跑这儿给爹妈丢什么脸!”

小青年想跳出柜台,没想到被凳子绊倒了。两人的吵闹声引来许多人,一个中年女营业员对小青年喝道:“李波!你想干什么?昨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今天不用你了,赶快走!”她转身又对秀兰说:“大嫂,他只是个学生,什么也不懂,你就多担待点儿吧。”

“学生?学生就这德行吗?跑这来卖什么货?”

“他呀,早就逃学了。他爸腿脚不好,在街上摆摊儿修鞋,母亲是我们店里的人,常年闹病。店里想照顾他们家的生活,让他替母亲干几天试试,可就是不争气,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大嫂,你有什么事儿吗?”

“我就想买点儿盐,没想到惹了一肚子气。”

“我替他向你道歉,你就消消气吧。你没看见现在街里横冲直撞、口号喊得最响的不就是这样的小青年吗?不像话,可又拿他们没办法。对了,我昨天称了十斤盐没拿走,给你吧。”

“这怎么行?我不能拿你的东西。”

“不用客气。我在商店工作,买什么东西比你方便,你拿着。”秀兰还是不肯,女营业员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一人分了一半。

秀兰出了店门,觉得自己做的有点儿过分了,不该生李波这样小孩子的气。又觉得李波的父母够可怜的了,家里困难,儿子又是这个样子……她边走边想,不知不觉走上了大石桥,对面开来的吉普车突然停在面前,刘志涛从车上下来对她说道:“呵,真是山不转水转,咱们又在桥上见面了。我说郑秀兰,别以为找了个复原军人就没事儿了,现在是不是应该算一算你的老账?”

秀兰叫道:“放屁!你害死了我妈,我还要和你算账呢。”

“你现在还敢骂我?胆子不小哇。”刘志涛见人们聚拢过来,而且越聚越多,便大声说道:“你们认识这个女人吗?她就是当年在这里杀人放火的马汉光小老婆!咱们这里的老人都知道,马汉光是国民党团长,又是清剿队总指挥,青龙山下烈士陵园有十七位革命烈士就是他杀害的。咱们县城解放时,马汉光拉队伍上了青龙山,妄想依仗天险建立反革命的武装基地,是我带领民主联军上山消灭了他们。当初,我侦察了解到马汉光他们的情况,准备下山报告时,就是这个女人发现了我的秘密,横拦竖挡不让我下山,又叫来马汉光抓我,差一点儿就成了革命烈士。你们说,对这种女人应该怎么办?”

很多围观的人不知底细,现在又是谁的口号喊的响谁是革命派的时期,七嘴八舌地喊道:“把她抓起来!”

“让她彻底坦白!”

“为死难的革命烈士报仇!”

“好!大家说的好!”刘志涛挥了挥手又说道:“革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能挖出隐藏多年的反革命分子,就是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现在,我以本县革命群众联合造反司令部的名义宣布:将这个反动女人关押起来,让她彻底交代反动罪行。我们还要召开批判大会,让这样的国民党残渣余孽统统在光天化日之下接受人民的正义审判!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