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中学是王辅成教师生涯的一个补给站,他在这里为自己的梦想加油,为自己的情怀喝彩。那时的他,虽然热血沸腾,激情四射,但在教学方法上还很青涩,面对一群十三四岁的学生,他还远远没能做到游刃有余。缺乏带班经验的王辅成,总想着偶尔用严厉的态度树立自己的权威,他有时一边和学生着急,一边被学生顶撞。但平静下来之后,他对照着书本上传授的教育法则,再联系实际,像围棋赛后的复盘,一招一式地把与学生的沟通过程复原了一遍,从中摸索失败的教训,寻找突破的缝隙,期待着在课堂上驾驭自如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王辅成的妻子也是中学语文老师,夫妻俩的共同愿望就是希望成为“中国的马卡连柯”,为中国的教育事业做出一点贡献。马卡连柯是苏联杰出的教育家、作家。王辅成更是希望将来有一天,把自己的教学得失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在中国教育史上留下自己的一点印迹。小两口在马卡连柯“学校应该培养有政治觉悟、有高度责任感和荣誉感、遵守纪律、朝气蓬勃的社会主义社会成员”的理念感召下,互帮互学,互促互进。妻子支持丈夫,把全部负担揽了下来,不仅站好了自己的讲台,还把年幼的孩子和繁杂的家务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当想抱怨几句时,妻子一想到丈夫的理想,心中的委屈就变成了新一轮的支持。
无论什么样的班级,先进的还是落后的,王辅成都带得特别投入。他欣赏人民教育家陶行知的教育理念:你的教鞭下有瓦特,你的冷眼里有牛顿,你的讥笑中有爱迪生。爱,成了王辅成与学生沟通的润滑剂。他从爱的起跑线出发,一路从严督促,又有爱的相伴,与学生在亦师亦友中完成了一次次的青春冲刺。
班主任是王辅成的工作身份,兄长则是他的情感标签。站在学生堆里,除了显眼的身高,他就是他们中值得知心交心的一员。他们一起背诵课文,一起学工学农。在这个没有歧视和懈怠,只有信任和关怀的班集体里,学生们的心灵是自由的,像春天的风一样,轻柔拂面,温暖可人。
王辅成是出了名的运动达人,和学生们一起踢球时,他当守门员。课间的操场上,总有他在吊环、双杠、单杠上腾挪翻飞的身影,那利落娴熟的动作,看得同学们艳羡不已。他喜欢游泳,那自由欢畅的身姿引得学生们跃跃欲试。他还带着学生们坚持长跑,在铿锵有力的步伐中,学生们的身体一天天地结实起来。
王辅成的文艺天赋也是可圈可点。他的歌唱得节拍准确,声色动人。课间休息时,他教同学们唱《抗日军政大学校歌》——
黄河之滨,
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
人类解放,救国的责任,
全靠我们自己来担承。
同学们,努力学习!
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我们的作风。
同学们,
积极工作,艰苦奋斗,
英勇牺牲,我们的传统。
像黄河之水,汹涌澎湃,
把日寇驱逐于国土之东。
向着新社会前进!前进!
我们是劳动者的先锋!
激昂的旋律,奋进的歌词,一次次澎湃着学生们的心潮,在他们幼小的心田里种下了爱国、爱人、好好学习的种子。
王辅成是拼命三郎,他把全部精力都留给了无比热爱的校园。他不仅给自己定下了每天早七点至晚七点的十二小时工作制,还与学生们共同承诺“今日事,今日毕”。
一次,班里的一个同学没有按时完成作业,被任课老师批评后,竟然暗自报复,偷偷拔掉了这位老师的自行车气门芯。任课老师生气地向王辅成告状:“看看你班里的学生都成了什么样子,你还不好好管管!”
得知事情的原委后,放学铃声刚刚响过,王辅成就把这个同学留了下来,让他向任课老师道歉。这个同学拧劲十足,脖子一梗,说:“我才不道歉呢。”
王辅成说:“你道歉,咱们既往不咎,王老师也不再批评你了。”
“我不。”说完这两个字,他低头不语,用右手拽着左臂破损的衣袖来回拧着。
看着眼前这个学生破旧的穿着,王辅成想起曾去他家家访的情景:他的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家庭妇女,家中好几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孩子们都要吃饭、上学,父母根本无暇顾及孩子们的心理成长。他的母亲曾对王辅成说过,这个孩子脾气特别拧,与别的孩子也不合群,只有大哥的话他还能勉强听得进去。
教学楼的走廊渐渐安静了下来,一个班接一个班的学生陆续走出了校门,各个学科组的老师们也都在准备下班。那位同学依然不服气地站在办公室的墙角里,一直沉默不语。王辅成给他搬了把椅子,他看了一眼,并不理会,仍然那样站着。
那好吧,你不是拧吗,那我比你还拧。我们以沉默对沉默,看谁最后战胜谁。看着窗外暗淡下来的天空,王辅成决定和这个学生展开一番心理上的较量。他去食堂买了两个馒头,递给学生一个,自己留了一个。他说,先吃馒头,吃完了,有什么话再对老师说也不迟。
咬一口馒头,就一口热水,很快,两个人吃完了这顿简单的晚餐。王辅成坐在办公桌前备课,那位同学也许终于感到了累,不知何时悄悄地坐到椅子上,先是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墨染一般的天空,接着从书包里掏出课本,趴在旁边的桌子上写起当天的作业来。
笔尖画在纸面上的轻微响声反衬出办公室里的异常安静。直到这个学生写完作业,王辅成仍然一语不发,甚至好像目光都没扫到他。长时间的冷场让这个学生心虚起来,他求援似的望着王辅成。实际上王辅成早已用余光察觉出学生的情绪变化,但他佯装不知,继续备课。
终于,那个同学说话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王老师,我错了,我想回家。”
王辅成这才慢慢抬起头,他看见孩子的眼神变得柔和了,恢复了这个年龄男孩应有的清纯。他说:“好,我也想回家了。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此刻的时钟已经指向九点。
夜色中,王辅成推着自行车,那个学生走在他旁边。一路走着,王辅成给他背诵和讲解这学期应该重点掌握的几篇课文。学生满眼钦佩地望着王老师,倾听之余还不忘提几个感兴趣的问题,他的心境也仿佛随着前行的脚步一点点变得开朗起来。快到家门口时,这个同学说:“王老师,我真的错了。我这样做,是因为那位老师曾经在路上遇到我和我哥,她向我哥告状,说我在学校里表现不好,结果我被我哥打了一顿。是因为这个事我才恨她,不肯认错。但现在我知道了,她是为我好,是我耍浑了。”
“好孩子,知错就改说明你在进步,王老师相信你会变得更好。以后有什么想法随时和我说。好了,时间不早了,快回家吧。”
后来,这位同学成了王辅成的小帮手,有其他同学调皮捣蛋,他都会从中调和。再后来,这位同学成了学生干部,一直表现优异。
不过,因为那天晚上的“冷战教育法”,王辅成还是接到了一封举报信,信是那位学生的哥哥写的。这封寄到学校教务处的信中提了一个问题,问题后面还打了几个大大的问号:“你们人民中学对学生除了会马拉松似的谈话外,还有别的教育方法吗?”看着这封信,教务处主任对王辅成说:“这是一个负责任的哥哥,我们应该好好想一想,除了马拉松谈话,作为老师,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怎么做才能更好?”
是啊,如果不用马拉松谈话的办法,老师应该怎么做才能更好呢?这个问号在王辅成的心中深深地刻了五十年。在随后的教学中,他不断纠正自己的观念和方法,时常用这个问题提醒自己,要把为人师表落到每一位学生身上,每一个细节上,用自己的表率和言行为学生校正前行的路线,给他们的一生留下深远的正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