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春。
大秦村东头第一户人家,添丁了。没有大张旗鼓的庆祝,反而有隐隐的遮掩。
小小的院落,三面斑驳,只有上房的前墙是用青砖砌成的,这个院子已是村子里的标配或高配。一间上房,座北朝南。两间侧房,自西向东。院外,大门前空地有棵椿树,零星的枝叶,应该是被主人家采拆过的。椿树的叶子,可腌制成咸菜。树干上系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一个项圈,套在一条黄狗的脖子上。紧挨着院墙的西边,搭上西[隔墙](邻居),建了个猪圈,里面一头黑猪正在酣睡。再往南两米,一个旱厕。。。。。
上房堂屋,只是间相对于侧房较为宽敞的屋子,约是两间多侧房的面积。正对门,一个长几,上面放着些物品,长几的东头,摆放着两尊神象。长几上方,一幅印刷山水画,用玻璃罩着,挂在墙上,屋里光线略暗,画的什么,看不清晰。长几的前面紧挨着放着四方的八仙桌,比长几略低。桌的两侧各放一把略大的太师椅,不是很漂亮,因为未上颜色,与桌子,长几颜色不相容。
长几的东侧,约一尺的距离,一道布帘隔开,南墙到北墙,只留一个大柜子,一边放衣物,一边是一扇门通往[里阁](卧室)。
里阁,一男一女。
秦信,膝下已有一女,35岁,又得一子,本应是很高兴的事,但他知道,自己要换工作了。
张梅,秦信的老婆。刚从卫生院归来,脸色虽苍白,但亦掩不住心里的喜悦,看着丈夫怀里小绵被包裹的孩子,嘴角略微上扬。十年了,从女儿秦莹出生到现在,心里始终压着一块石头。不是不爱惜自己的女儿,而是丈夫身为长子,长孙却是老二家的,再加上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心中一直不舒坦。看着自己的儿子,顿时觉得孩子俊悄的很,就是黑了些。。。。。
妇人显然也是知道丈夫忧心什么。
“孩子他爹,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妇人小声的问道。
“明天我就[辞盘儿](辞职),省的被人撵。”秦信把孩子递给夫人,点上一支烟,走了几步远,踱到大厅幽幽的说到。
“木事儿,我想过了,咱可以开个药铺,我看能行。”秦信把烟头,往地上一摁,略带狠劲的说。
“那咱药放哪里?除了'灶火’(厨房)也就莹的西屋了。”声音透过布帘几乎不受损耗的传到大厅,里阁内张梅皱了下眉头,说道。
“我想了,让莹丫头搬堂屋住,西边再装个拉帘,反正有灯,孩子也小,住西屋她自个都不乐意。西屋腾出来,让老二做两个药架。”说话期间,秦信已坐到椅子上,没了言语,眼神幽幽的望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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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
秦宝,秦信的父亲,在老秦家排行老二。膝下三儿一女。依次为:秦信,秦兴,秦芳(女),秦庆。
秦胜,秦宝的大哥。膝下两男两女。依次为秦玲(女),秦巧(女),秦仁,秦宾。
两家儿女年龄排序:秦玲,秦信,秦巧,秦兴,秦芳,秦仁,秦宾,秦庆(仅余秦庆未婚)。
其余秦姓,差不多皆是同根,只是亲疏而已。
老大家老宅在后街中部,祖宅,一大家同一院子。
老二秦宝家在后街东头,秦信,秦兴已独立门户,仅剩秦庆继承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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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信的家在中街,算是村里第二道街,规模要比后街(老街)略大。后面正对老宅。东边隔着一块空地便是路,前面已有人家打好的宅基地,准备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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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村老太,揣着一小竹篮鸡蛋,上面放着两包纸包好的红糖,从家缓步往前街走去。老太便是秦信的娘亲,不同于其它老太,她的身高不矮,只是已近60,有些驼背。老太娘家城里人,从容貌上看,年轻时应是个漂亮姑娘,只是岁月不留情,现已多了皱纹。
一会老太便已行致秦信家门口,大黄抬头望了一眼,便起身相迎。。。。
“虎子(秦信小名),在家木有?”人未至,声先去。说罢便已推开大门向堂屋走去。秦信闻言,急忙从堂屋走出,张梅则是侧过身去,作熟睡状,孩子此时睡的正酣。
“娘,你咋过来了?”秦信边迎上去,便问。
“听老三说,恁俩回来了,我过来瞅瞅。梅呢?”
“在屋呢,娘你来看看就行了,还带啥东西。。。”
老太将竹篮递于儿子,作伸手状,秦信嘴角微扬,装作要躲。这些是张梅看不到的。。。。
俩人移至堂屋,秦信指了指里阁,一起走去。
“孩儿他娘,咱娘过来了”。
张梅不作声响,秦信说道“睡着了”走到床边,轻推了下。
“咱娘来了”。
张梅轻轻转过身来,一脸倦意,“娘,你过来了。”
“我过来看看,老头子也着急了,你躺好歇着,我瞧瞧孩子。”说着往床边靠去。
张梅将孩子从里侧,抱了起来,孩子被惊醒,哭了起来。
老人接过棉被包裹的小孙子,看了一眼,确实挺黑的。老人不动声色,逗了会小孙子,一会孩子安静下来,又回到张梅的怀里。
之后,老人坐了一会,看到张梅打哈欠,不久,便离开了。
秦信送老人离开后,走到卧室,脸色不是很好,有点历声道:“你就这么不待见咱娘?”
张梅说:“咱闺女晌午回来去哪里吃饭了,你忘了?”
“几百年的事儿,你还放在心上。”秦信放缓了脸色。
“你想想,莹儿才多大,去她奶奶家吃一顿饭,都没吃上,饿了去地里薅花生吃。。”张梅略带哭声。
“去年的事儿,还惦记着,再说咱娘不也是没在家嘛。”秦信安慰着说道。
“欺负我就算了,这事儿我能记一辈子。”张梅怒斥道。
若女人记仇,因为自己可能一阵子,若欺负自己的子女,或许真的能记一辈子,没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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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庄小学,三层教学楼。
二楼一隅,四年级教室,一个俊悄的小姑娘,正在埋头写字。她不知道,有个女人,因为一件事,数次落泪。
小姑娘便是秦莹,秦信的女儿。去年的某天,父母出远门,临行前交待中午回不来,让去奶奶家吃饭,只是吃了个闭门羹。饥饿难耐跑到西地(自家地里),薅快成熟的花生裹腹。
本没打算告诉家里,只是不巧被表姐(姨表)看到,之后告诉了张梅。那晚,张梅询问过后,眼泪滴了又滴。。。。。
秦莹还有一件事,瞒着家里。那天二[大](叔,父)秦兴,也遇到了,表姐与二大都让去家里吃饭,只是她不愿意。二大给了她五毛钱,她很激动。要知道五毛钱在当时,是不小的一笔钱啊。秦兴也许也不知道,他那五毛钱让一个小姑娘感激了一辈子。
秦兴,比秦信小三岁。家住后街中部与大伯家相邻。曾当过兵,退伍后,又跟人学了木匠。妻子杨芝。是个文化人,两人膝下只有一子,秦亮已经六岁。
表姐,是秦莹大姨家的闺女。叫王艾,经秦信作媒嫁于本村周贵。秦信的家在中街,算是村里第二道街,规模要比后街(老街)略大。后面是老宅孩子的爷爷奶奶与老三住一起,老三尚未成婚。秦信还有一个妺妹,比老二小一岁,已经[出门](出嫁)。东边隔着一块空地便是路,前面已有人家打好的宅基地,准备建房。秦信门前,新建的地基便是周贵待安置的新家。
周贵二十四五,暂住后街中部,是秦胜的东邻,已有一儿一女。女儿周丽五岁,去年又得一子,取名周涛。周家便是外来人口,且已开支散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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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学校放学。秦莹与朋友一起回家。王庄与大秦村其实还有条小路,距离更近,只是需要翻沟越坡的。女孩子们很少走那里。
走了一段距离,十字叉口,与其它村里的伙伴分离,仅剩一个同村朋友,一起回家。那小姑娘叫秦珂,与秦莹同岁,是秦家的另一分枝。按辈分算,应叫秦莹小姑。也是村东头的,就是第三条街东边少数已建起房子的家。
“秦莹,你要当姐姐了,开心不?。”
“你不是早当姐姐了吗,你家二妮都三岁了。”
“不一样的,我妈说看梅奶奶的架势,像个男娃。我都还没弟弟呢。”
“男的怎么了,男的就金贵了?就晴嫂子懂得多。”秦莹略带生气的说。
“晌午,听我妈说,[前半晌儿](上午)看见你爸开车(手扶拖拉机)带着梅奶奶去王庄了,估计要产了。你晌午饭咋吃的?”秦珂明显不理会秦莹的小脾气,继续说道。
“晌午,俺奶奶坐门口等我,叫我去她家吃饭了,剩饭还让我喂大黄了。吃完饭也跟我说,我要[应](当)姐了。咱不说了,快点回去吧。。。”
两人加快了脚步,走向大秦村。
路上,一伙伙学生结伴而归。植物新绿,夕阳的余辉轻洒在乡村小路,显得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