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轮到昀骞陪我出门。算命一般可以分为手相、面相、测字等。由于一些街坊写的字实在太有大家风范,我实在看不懂,于是非特殊时候,我一般不给别人测字。
然而今日真的是个特殊日子,庄元带着他的爱妻刘翠儿坐在我前方的竹藤椅上。前者腼腆温柔,后者大腹便便。
我默默扭头看向昀骞,难道老天爷是觉得我最近过得太风平浪静,打算给我来点波折么。昀骞十分淡定地站在我身边,伸手搭着我的肩。
刘翠儿笑语嫣然:“梓笙姐姐,我想算一算,我肚子里的这个是男还是女。”
我摸摸鼻子,确定自己没听错,缓缓地搓了搓下巴,正色道:“夫人,有一句话叫人心隔肚皮……”
话未说完她已十分娇婉动人地摆摆手:“梓笙姐姐千万不要误会……翠儿此番过来,是诚心诚意找姐姐算命的……和相公的第一个孩子,翠儿实在是……”
我慢悠悠打断她的话:“夫人你先听我说完。”我喝一口茶润一润喉咙,“我的意思是,人心尚且隔着肚皮,你的孩子在肚子里头,隔了不知道多少东西……你要是真的想知道他是男是女,不如去找医馆的大夫看看。我区区一个阴阳师,实在没这本事……”
刘翠儿猛然吸一口气,表情十分精彩。我舒坦地摇着折扇,温吞吞地等着她发火。你们住在城北喜和村,千里迢迢来城南月老庙算命,你当我傻呀。
片刻后她笑道:“这不是听别人说梓笙姐姐的算命比较灵嘛。相公也重视着这个孩子,所以才陪翠儿来的。”
唔,一口一个姐姐,嘴还挺甜。我继续慢条斯理摇着扇子,笑道:“夫人,据我所知,你身边会说我算命灵的,大概就只有你夫君了。啊,也是,我与他相处了那么多年,他了解我也是应该的。”
她的脸色逐渐有些不好看。我耸耸肩,假装没看见。是你自己要撞上来的,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被你们一逼就逃跑的那个梓笙?
我再抿一口茶:“庄夫人,有些事嘛,就好比一张画,你可以将它卷起来丢到最角落,可以加几笔让它面目全非,可以将它撕烂丢到旮旯里。但是它始终是存在着,你撕得再碎,它还是原原本本地存在过。心放开一些吧,有了孩子,还总是斤斤计较,何苦呢。”
她挑了眉冷冷一笑:“说得好听啊,你何尝不是每句话都在向我挑衅?”
“那也是你来我面前让我挑衅的。”我伸手握着昀骞的手,“既然得到了,好好珍惜便是。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何必还要纠缠些什么。我现下过得很好,遇上昀骞之后,我时常感激当初庄元抛弃我。庄夫人,我失去过,所以我得到了更好的。当靖南王世子妃,总比活在喜和村好。你明白么?”
我抬眼瞧着刘翠儿。她含了怨恨的目光瞟过我,看了昀骞一眼。
片刻后她甩袖起身,扶着腰离去,步履有些蹒跚。由始至终没有开过口的庄元却站在我面前,不愿离去。我弯起唇角:“这位少爷还有事么?”
他思索片刻,开口道:“她只说来算命,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讽刺你。”
我故作唏嘘道:“哎呀呀呀,你了解她不如我了解她深。”
“……你终究还是恼我。”
实在想不通他从何得出的这个结论。我正欲说些什么,昀骞已将我揽过去,眉峰一扬:“娘子的记忆力一向不好,很多事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我配合地给出一个十分温婉的笑容。
庄元似乎还有话要说,我抢在他开口之前:“庄元,你实在太放不开过去。我这个人,确实颇喜欢咬着牙死撑。但这次,这句话,是真真实实的。”我认真看着他,“我从没这么感激过你放弃我。”
刘翠儿在十步之外,眼神中含了些许幽怨。我看她一眼,大约也猜到了几分。她这次过来,真正用意不在用言语刺我,而在让庄元死心。
没想到真正陷在回忆里的人居然会是他。我摸起桌上的一张黄符拍在手心,口中念几句,然后笑着瞧他:“恭喜这位少爷,夫人肚中的是个乖巧伶俐的男儿。”
庄元怔怔地看着我,周遭有风吹起,却不再有蒲公英幻影入我双眼。片刻之后他微微垂首道:“谢谢。”转身离去。
昀骞搂着我的手并没有松开,我的肩膀泛起异样的暖,忍不住道:“喂,他走远了,可以放手了么。”
他水蓝色的衣裳在日光下落满碎光,眉眼含笑地看着我:“他们这样来闹,你居然还愿意帮他们。”
我一语不发,摇着扇子等着他夸我。
半晌之后他慢悠悠道:“世子妃果然宽宏大量。”
我一个受惊,打翻了手边的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