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日我都乖乖地在房间里头待着。云湘郡主那头每日都有各种补品,偌然偷了一些给我补血。二十年没吃过贵重东西,忽然这样一补,我的体重蹭蹭往上升,不久便觉得自己圆了一圈。
昀骞给小鬼起了个名字叫小寻。我和他聊天,偶尔会说起过去一些傻事,它笑得尤其夸张,总是一个不小心从昀骞肩上栽下来,我和他一起接住,它便在我们手心闪着感激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可爱。
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三天。偌然终于将踏雪和寒梅带回来。
踏雪脸上有几道血痕,虽然不深,却十分明显。寒梅脖子上套着一个金色的圈,似乎是捆仙索。偌然在椅子上画了法阵,将寒梅放在里面。它在睡梦中一直挣扎,直到我将它抱回踏雪身边,才安静下来。
“我将他的修为封了,又用了捆仙索,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他坐在椅子上,轻轻打了个呵欠。我瞧着他的疲惫神色,忍不住道:“辛苦你了……你还是先歇一歇吧。”
他点点头,捏一个法诀,回了自己房间。
我怔怔看着这对小猫。一黑一白,本该一世相守,就因为半路杀出一个劫,就此改变它们一生命运。
我叹口气,出门走一圈,欲放松放松心情。回来却看见寒梅在想法子拆捆仙索。它瞧见我,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缓缓趴下。踏雪小小的身子微微起伏,紧闭着眼睛,毫无生气。
我冷笑一声道:“怎么,在想办法逃?”
它抬着眼皮瞧我一眼,摇身变成人形,脖子上依旧挂着那个金色的圈:“你运道足,先有墨迟,后有麒麟。没有他们,要抓住我?想都别想。”
我上前一耳光扇在寒梅脸上。它被我打得侧过了脸,抬首冷冰冰地瞪着我。
我道:“这一巴掌是为我自己打的。你那一剑,差点让我提前去见阎罗王。”说完我再甩一耳光给他,“这一巴掌是为昀骞打的。你连续两次,险些害死昀骞。”
它抬起头愤愤地看我,我毫不犹豫再用尽力气打它一耳光:“最后一巴掌,是为踏雪打的。为什么,你自己想。还有,没人稀罕你留在这里。姑奶奶我告诉你,如果不是答应了踏雪,我老早就将你给杀了,省得给自己制造麻烦。”我摸出一张符,默念两句,点火烧了,弄出一碗符水,灌到它口中,它立刻被打回原形。
我拍拍双手,叉腰看着它:“短期之内,你休想离开这里。”
打完寒梅那几巴掌,我莫名觉得身心舒畅,老待在房间里确实有点憋气,横竖苏瑾嫣那边我还有事要问,趁着有空,去望月楼一趟也不错。我打开房门,只听得寒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冷漠且无情:“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困住我,否则,我再吃一些妖,你们几个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突然想起踏雪仰着脸叫我放过寒梅的模样,突然觉得它傻到了极点。手上轻轻一滞,我头也不回冷笑道:“我早已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我也绝对不会让你伤害我身边的人。”说着摔门,走出房间。
从十五到今日已有好几天,不晓得苏瑾嫣现下如何。她和昀骞一个在王府,一个在望月楼,总没有机会待在一起好好相处,让我颇为忧愁。
望月楼白天楼门大关,我懒得从大门进去,绕去后街破窗而入。一个小丫鬟目瞪口呆地瞧着我,手中的被褥啪地掉在地上,然后大呼小叫地喊着“有贼啊”,往外去了。
小丫鬟没见过我活神仙,本姑娘不与她一般见识。
“谁说我房中有贼啊……”苏瑾嫣打着呵欠从外面推门,身后还跟着两个魁梧的大汉。她瞧见我之后愣一愣,挥挥手让两个大汉退下,径直坐到桌边:“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嘿嘿笑道:“来安慰安慰你受伤的小心灵啊。月圆那天你忒狠心,都不来搭救我和昀骞,差点让我们双双毙命。”
她笑一笑,拿起桌上的凉果丢一颗入口:“无倾那天转身转得那么彻底,我还追过去做什么。”
那天昀骞确实有些狠心,不过我印象中的苏瑾嫣不该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
她瞧着我道:“说笑呢,那天宋妈妈扯着我说太多话,我走不开。你们都没事不就得了?”
我正要说话,门外有人猛然撞进来,正是素颜的宋妈妈。她披头散发耷拉着眼皮,手上还拎着一根鸡毛掸子:“贼?哪里有贼?”我十分不厚道地笑了。
苏瑾嫣的手定在空中,笑一笑继续吃凉果。宋妈妈的目光从惊诧变成鄙夷,左扭右摆地走进来,笑着看我:“哟,我记得你,你是世子身边的那个丫鬟吧?”
你才是丫鬟,你全家都是丫鬟。我沉默不语。她道:“世子这回找我们瑾嫣,又是为了什么事?我说瑾嫣啊,你上次可是答应过我,以后谁包你,你都会跟我知会一声的。”
苏瑾嫣面无表情地坐着,看都没看她一眼,丝毫没打算搭理她。我的算盘在心中啪啪打响。既然苏瑾嫣待在望月楼里,阻碍了她与昀骞的相知相遇,那不如直截了当,将她带入王府算了。
于是我肃然道:“宋妈妈,我这次来,是代替昀……咳咳,代替世子,来为苏瑾嫣赎身的。”
此话一出,她们两人都被惊吓了。苏瑾嫣的一颗凉果原本要丢入嘴中,咻地飞向了窗外。
宋妈妈愣了许久,笑着拖过一张椅子到我面前,顶着鸟巢般的脑袋瞧我:“姑娘,咱这望月楼和别人那儿可不一样。你这话放出来了,要是给不出银两,我不敢保证门口的人会不会将你弄进医馆。”说着拍拍双手,门口立刻多了黑压压的几个人。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还真没法把我弄进医馆。我咧嘴一笑:“宋妈妈,我来这里这么多次,您还是不晓得我是谁——你怀疑我给不出银两,算不算是,间接地怀疑靖南王府?”
宋妈妈慢条斯理道:“靖南王府我自然是信的。只是开门做生意,各家都有各家的规矩。我们这儿的规矩,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姑娘打算赎我们家瑾嫣,也不是不行。带够银子了么?没有一万两,我可是不会白白放人,怎么说我们瑾嫣也是头牌。”
一万两,你怎么不改名叫奸淫掳掠楼。我揉一揉鼻头,正色道:“我家世子能让我来赎人,区区一点银两,自然不在话下……”说着从口袋掏出一百两银票,气壮山河地拍在桌上,“这里一百两,剩下的……晚点再给。”然后果断起身去拉苏瑾嫣。
宋妈妈愣一愣,缓缓拉开笑容:“姑娘原来是想寻我们消遣。望月楼这地儿从来没有得赊账,拿不出银子,天皇老子也没面子给。姑娘若是真有心要赎人,回去和世子说一声,将银两凑够了再来。”
门口一排大汉整齐地往前跨了一步,肌肉闪闪发亮。我头疼地揉一揉额角,我确实很想大锣大鼓地将苏瑾嫣接回王府,以报那日宋妈妈出言不逊之仇,可一万两银子,真真是卖了我我也拿不出来。
苏瑾嫣在一边坐着,看上去无比淡定。横竖我和她现下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没银两,她有也一样。我吃一颗凉果,朝苏瑾嫣一笑:“喂,她要我一万两,我没这么多。要不,你先垫着?”
苏瑾嫣交叉着双手看着我,笑出声音,娇婉动人:“我还道你在哪儿能拿出一万两出来,原来是指望着我。”她半掩着嘴打个呵欠,“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在这楼里也待够了,跟你走就跟你走。”说着瞧向宋妈妈,“枕头下有八千两银票,加上首饰珠宝之类的,大概有一万两,只多不少。”
敢情她老早就是个有钱人了,只是自己甘愿窝在这里。
宋妈妈张着嘴,说话不太利索:“我、我要的是她的银两……”话被苏瑾嫣轻轻打断:“得了吧,我在望月楼这段日子赚的钱老早就不止这个数了。今日不是她以世子名义来赎我,而是我自己给自己赎身,行了吧?”
宋妈妈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估计是后悔自己没再狮子大开口一些。苏瑾嫣潇洒一笑,起身道:“走吧梓笙,我们回去歇一歇。”语气何其自然。我偷偷将桌上的一百两收回怀里,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出房间。
站在望月楼门前,苏瑾嫣悠远的目光停在“望月楼”三个大字上,似有所想。我道:“怎么,不舍得?”
她微微摇头:“黄妈妈待我一直极好,就这么走了,也没来得及和她说句后会有期。”
好端端地,这场面怎么这么酸。我勾着她的肩,正色道:“好歹你还留了一万两银子,给了黄妈妈也不枉她对你这么好。”
她淡淡横我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也不先说一声,无端端地就要一万两银子,我去何处给你寻来。方才我说的几千两银票,是我临时用几根丝线变出来诓她的,估计不用几天就会变回来了。”
我肃然起敬:“姑娘,好身手。”
她毫不客气地拍我一掌:“赶紧说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别把我给坑了。”
我道:“怎么可能,好歹你我还有个合作关系在,本姑娘一向是个有担当的人。”
她鄙夷地看我一眼:“这话我听着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带着苏瑾嫣左绕右绕,来到我的偌昔阁前。
替她赎身是我一时的决定,贸贸然将她带回王府,不好安置。苏瑾嫣横看竖看都是个千金小姐,相处起来却不怎么有架子,没对偌昔阁有什么挑剔。
我道:“之后的一段时间就麻烦你先住在这里。待我和昀骞说了,再想办法接你进王府。”
她大大方方躺到我的竹榻上:“嗯,没事,不入府也没事。不过你若是真的打算告诉他……啧,我和你说,无倾从许久之前开始,就不太爱别人干扰他的生活。我的事,你最好还是瞅准了机会再开口。不然以他的性格,脸大概要黑几天。”
我搓一搓下巴。除了以往我跟踪他,被他冰冷的眼神捅过几次之外,其他时候,他算是个好相处的人,哪有她说得这么可怖。
想起昀骞先前说过的白衣黑发女子,我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无倾冥君当年是不是和谁有过感情债?”
苏瑾嫣身形稍稍一僵,片刻后合着眼睛在榻上躺着,悠闲且惬意:“感情债之类的,确切的我也不太清楚。他统领阎王十殿,长得又颇英俊,有也不奇怪。”
也是,就苏瑾嫣这头痴情狐狸,足以证明他当年有多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