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吞吞地爬起来,慢吞吞地穿好白色外袍,慢吞吞地走到一边打水擦脸。
铜盆中的水映着我的模样,眉似弯月,眸如润玉,鼻梁挺直,双唇微粉,怎么看都是翩翩美男子一个。
门外有家丁吼了一嗓子:“偌然公子,早点好了。”
我高声应了一句:“知道了!”然后一头扎进铜盆里,晃了晃脑袋。
今日,是我成为偌然的第一天。
窗外阳光明媚,打开门花香扑鼻而来,又是一个好天气。我整好衣襟,溜出房间,奔向东厢旁的小屋,一脚踹开紧闭的门,偷偷摸摸蹿进去,把门关上,松了一口气。
床上的某人附在我的身体里,睡得如同死猪。
我挑眉走到床边,一手掀开被子。他穿着原本的那一身衣服,睁开朦胧的双眼:“咦……天亮了么……”说着打个呵欠坐起身子,揉一揉眼睛,深棕色的眸子朝我看来,“早啊。”
我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到床边念叨:“还早?!你现在不是偌然,是梓笙!这个时候就该去接替踏雪,保护昀骞了!”
“哦。”他伸出手掩住半边嘴,再打一个呵欠,怎么看怎么风情万种,“起来就是嘛,区区一个赵昀骞,人家晚点去也行。”
“人家”两个字一出来,我的脑子疼了一疼,扑上去拽着他的衣领道:“你再废话一个字或者再用‘人家’来自称,我立刻顶着你这副模样去找赵云湘表白!”
他的呵欠停住,终于嘿嘿嘿地笑起来。
平日我是王府里的半个下人,加上不喜奢华,头上往往只有一支木簪,斜着挑起两鬓的长发,插在后脑勺。偌然耷拉着眼皮坐在铜镜前,手举了许久,依旧没能把头发弄好,泄气道:“不弄了!这么烦人!”
我斜瞥他:“你不是说你偌然万事皆可么,梳个头都梳不好。”
“我又不是女的!”偌然愤愤起身,头发如黑瀑般甩来甩去,“喂喂,我看很多姑娘不梳发型也很好看,不如……我们也别梳了?”
“不行!”我抓住他,将他摁回铜镜前,“你现在顶着我的身躯,不梳发怎么可以。”说着拿起木梳,捧起那把如缎的长发,“我来吧。”
我的头发又黑又长又直,握在手中如上好丝绸。和庄元一起时,他也为我梳过发,我虽不爱华丽,却极享受梳头过程,所以宁愿身上衣服乌漆嘛黑,也不允许自己的头发有一丝凌乱,踏雪因为这事也没少鄙视我。
偌然怔怔地看着铜镜里的我,轻轻一笑:“你说这般情景,像不像夫妻共处、琴瑟和鸣?”
我毫不客气地狠狠扯一扯头发,他吃痛地叫一声,五官皱成一团。我心里暗笑,正色道:“你就不能少些调戏我?”
“谁调戏你了,人家这叫字字真心。”
屋中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总算用簪子固定好头发,他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嘟嚷道:“难怪凡间女子打架都爱扯头发,原来这么疼。”我拉开衣柜为他穿衣。他闭着眼睛十分享受,让我有些不爽:“我长这么大,都没人这么服侍我,也没这么服侍过别人。你倒是好运,第一次都让你给要去了。”
他贱兮兮地凑到我耳边:“不如以后,换我服侍你?”
我瞧着自己的脸放大在面前,挑着嘴角无限纨绔子弟的模样,忍不住狠狠踩他一脚。
于是屋中再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踏雪从外头回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进屋子瞧见我在床上掐着偌然的脖子,立刻捂着眼睛退出去:“麻烦你们要做什么也把门给锁了,瞎了小爷的眼睛啊!”我反手捞起什么东西丢过去,一把扇子轻飘飘砸在门上。
现下我是偌然,偌然是梓笙,自然是我去跟着赵云湘,他去跟着昀骞。我对着镜子摆好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淡定地打开门,却看见昀骞站在门外,静静地瞧着我。
我本能道:“昀骞,找我有事?”声音朗朗,带着十二分的男子气概,我这才猛地捂住嘴。
他娘的把自己是偌然给忘了!
昀骞瞧着我的神情有些怪异。也是,我一个大男人一大早从姑娘的房间出来,确实引人遐思。我干咳一声。他淡淡道:“昨日的事谢了。他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我定当尽力。”
男子之间的友情在乎义气,我笑着拍拍他的肩头:“好。”
“梓笙”从后面冷着面容走过来,绕过我昂首挺胸站在我跟前,阴阳怪气道:“一句谢了就想了事,你说得可真轻松啊。”
昀骞微微扬了扬眉头。我迅速伸出擒拿手将偌然的嘴捂住,拖到身后:“她、她烧坏了脑子,你不用管她。”
偌然狠狠瞪我一眼,挣开我的手,鼓着腮帮子站在一边,踏雪在身后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昀骞叫“梓笙”去练剑,我怕偌然乱说话,于是也跟了去。按照以往,一向是昀骞练他的剑,我坐在一边啃点心。今日换了偌然,自然不会这么老实。
偌然拿着扇子挑眉起身:“一个人练有什么好玩的。赵昀骞,我与你对打。”
我坐在椅子上差点歪倒,立刻开口道:“梓笙!你不是不懂剑法的么?!”
他潇洒地一挥手:“不打紧,剑法之类的,无招胜有招。”说着瞧向昀骞,“怎么样,敢不敢比一比?”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偌然这厮一定是恨了我许久,现下有机会报复了,所以才会做这么多出格的事。
公然挑衅世子的下场,自然是硬碰硬。昀骞毫不犹豫点头。偌然道:“要比就去桃花林比。找一处桃花盛开的地方,谁伤的花瓣多,或者谁先倒地,就算输,怎么样?”
昀骞微抬下巴,饶有意味道:“输了怎么处置。”
偌然托着下巴想了想,郑重道:“输了,你从今以后,就离我远一点。”
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我不由得瞧了他一眼,他皱着眉,似乎十分认真。
昀骞不屑地笑一笑:“我没想过自己会输。我是问,你输了该如何处置。”
偌然轻轻哼一声:“我是不可能会输的。”
我忧愁地看向昀骞,他默默地回了我一个眼神。好吧,大概他也觉得,“梓笙”的脑子真的坏得不能再坏了。
偌然平日有些轻佻,性子好歹尚算稳重。想不到今日上了我的身,变成个无赖,敲锣打鼓地弄来一大堆丫鬟家丁观战。昀骞脱去了长袍,穿的是练武的装束,少了世子的霸气,依旧不怒而威。我身边有丫鬟窃窃私语,十分荡漾。
偌然昂首挺胸站在他对面,握着扇子威风凛凛,嘴角含笑。可惜……身量比昀骞矮了一截。
昀骞饶有意味:“你不用剑?”
偌然傲然道:“不需要,姑奶奶我一把扇子就能戳死你。”
我伸手挡着眼睛,没法看了。
旁边的浅玉一脸粉红地瞧着昀骞,清了清喉咙叫了一句“开始”,二人立刻以轻功欺向前。一个用剑,一个用扇子,又不能伤到桃花,他们都十分明智地挑在半空打。
偌然平日温和,没想到打起来招招凌厉,似乎不是比剑,而是拼命。昀骞面对的毕竟是个女子,打得温柔许多,只挡不攻。我在下面瞄着偌然有没有动仙术,却发现眼睛根本不够用。他们的身形动得飞快,如剑舞般翩然,剑气激起下面的桃花瓣,飘在空中作背景。
下面的家丁丫鬟一起“哇”出来,个个仰着脖子看得入神。
偌然毕竟是个仙,和凡人对打轻而易举,逐渐地占了上风。他一个华丽转身,一掌拍中昀骞的胸口。身边两个丫鬟惨叫了一声,如同被拍的是她们俩。
眼见着偌然就要取胜,昀骞的身子周遭缓缓出现一道黑色的光,舞剑间半空中隐隐出现一只巨大的黑色麒麟,怒目圆睁,朝偌然袭去。偌然一惊,往后退一步,将将格开麒麟,却躲不过昀骞的腿。
于是下一瞬偌然如折翼的鸟人,飞快陨落,挂在桃树上。我连忙到他身边:“你没事吧?!”
偌然捂着胸口,咳了两咳:“他……他居然把冥君的功力给逼出来了……”
这下摔得不轻。我将他扶下来:“那当然,众目睽睽之下,昀骞要是输给了一个姑娘,他就不用混了。”
昀骞淡定地收剑,缓缓飘落地面,眉间英气十足:“你没事吧?”
偌然甩开我的手:“我没事,再来!”
我忍不住敲他脑袋:“你就算了吧。”
他正要说些什么,眼珠子滚了一滚,突然万分娇羞地靠在我怀里:“好吧,相公你说算了,我就算了吧。”
昀骞吃惊地看着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我一抖,手松开,偌然踉跄险些跌倒,回头喊了一句:“相公~~”
昀骞狐疑地瞧着我。我呵呵地干笑:“你、你看到了,梓笙这次……真的烧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