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魂没肉体,走路感觉不太一样。肚子饿了,吃不得鸡鸭鱼,偌然带我去关二爷面前蹭了一些香,然后回去陪赵云湘。他说我现下没有身子,容易被个别傻X鬼差当成游魂野鬼抓走,或是被外头的阴阳师收掉,叫我不要到处乱晃。
偌然去陪赵云湘,我得意地在他身边做鬼脸。他一脸正直,耐心十足地教赵云湘抚琴,视本姑娘于无物。我笑得肝都疼了,在草地上打滚。
忽然来了一阵大风,我双脚离地往外飞去。偌然立刻丢下琴,握住我的手腕。
于是——本姑娘就像一只风筝一样——吊在他手中。
周围的丫鬟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退后一步作惊悚状。赵云湘也被吓了一跳:“偌然公子,怎么了?”依旧是柔弱楚楚的模样。
偌然狠狠瞪我一眼,将我拉回怀里,等大风过去,才笑呵呵道:“没什么……看着天气甚好,突然……想吟诗而已。”
赵云湘立刻应和,开了一个酸溜溜的头:“昨日星辰昨夜风。”
我的魂魄抖了一抖,偌然在我的鄙视目光下接上:“画楼西畔桂堂东。”
这么旧这么牙酸的诗都拿出来说,偌然居然也肯这么配合。啧啧,看不下去了。我一向认为跟着昀骞是件很伤胃的事,没想到赵云湘身为他的妹妹,却青出于蓝。和她相处,很伤肝。
我优哉游哉地窜离现场。平日来回用走的,今日来回用飘的,十分新奇。
前方一个丫鬟抱着包袱鬼鬼祟祟地溜出后院,一路走到桃花林。我跟过去,看着她打开包袱,里面全是我画的符。她挖开土将符纸埋进去。我吸了一口凉气,敢情雨汀夫人就是被这些符克制着,才会日渐虚弱,迟迟不能投胎?!
我由衷地觉得王爷夫人是个贱人。
我闭上眼睛试着蓄力,然后猛然发出。周遭有一些风吹起,将地上的符吹起。那丫鬟身子猛然一抖,大叫一声“二夫人显灵啦”,然后逃之夭夭。我交叉双手站在那里,甚是满意。
离了肉身,我魂魄上染的阳气已渐渐消散。斟酌着时候差不多了,我去后院叫上偌然,一起去书语亭。途中遇到一些聊天的小鬼,看见我这个阴阳师飘来飘去,以为我增进修为腾了云,吓得落荒而逃。
“梓笙”还在书语亭里,眼泪汪汪地和昀骞谈心。踏雪在一边守着他们,眼皮耷拉着一动不动。
旁边刮起一阵诡异的风,两个鬼差凭空出现。偌然立刻前踏一步,将我挡在身后。
两个鬼差一黑一白,戴着长帽,各拿着一根像鸡毛掸子的东西。黑色那位恶狠狠地道:“舒雨汀,你时辰已到,却流连凡间,今日我们总算找到你了!”
真有这么傻X的鬼差!居然还是黑白无常!
白无常嘴中吐着鲜红的舌头,黑无常长着一副强盗模样,光天化日突然出现实在很吓唬人。我正要解释,偌然却淡定开口:“你们认错了,这不是舒雨汀。”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估计是认出了偌然的模样,一起恭敬行礼:“拜见墨迟星君。”
我想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偌然却一步踏过来,继续挡在我身前。
白无常笑得如同一朵花:“吾等奉命带舒雨汀回鬼界,一时疏忽,才认错您身后那位姑娘。”然后一鸡毛掸子挥在黑无常脑袋上,“就说你感觉错了,舒雨汀怎么可能跟在墨迟星君身边!”
黑无常蹙眉:“小白你再当着别人的面揍我我就不客气了!”道毕拱手对偌然道,“打扰星君了,吾等继续寻那舒雨汀。”说着就要走,偌然却急急叫住他们:“等等!”
黑白无常停住脚步回头,偌然端着淡定的脸:“舒雨汀在王府后院,你们可以直接去寻。”
我狐疑地瞧着他的后脑勺,他捏一捏我的手腕,示意我不要出声。黑白无常哪会怀疑偌然的话,一起恭敬地道谢,然后便往后院一跳一跳地去了。
偌然皱紧眉头拉我入书语亭中,低声道:“时辰快到了,赶快换回来。”
他极少有这么紧张的时候,我的心不由得也悬了一悬。雨汀夫人不舍地和昀骞抱了一抱,乖乖地退出我的身体。旁边却又起一阵诡异的风,黑白无常刚去了后院,又折回来。偌然见状,又立即将我护在身后。
黑无常抓住舒雨汀,得意对白无常道:“看吧,小白,我就说了舒雨汀在这里!”
“知道啦知道啦,赶紧带回去冥府吧,我们要做的事可多了!咦……”
白无常的目光落在我的身子上,身子猛然一颤:“小、小黑……你看看……这是不是……”
“什么啊……”黑无常架着舒雨汀走到白无常身边,一眼瞧见椅子上的“梓笙”,脸色大变,拉着白无常一起跪下:“梓、梓昔大人!”
偌然默默地伸手捂住脑门。
我直觉当中有什么谜题,想上前问,偌然却继续将我塞到身后,淡定道:“她不是梓昔,你们先回去吧。”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迟疑着起身,拉着雨汀夫人退下。她的鬼魂在我身体里养了一养,灵魂没有那么虚,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神情却带着一点舒心。
能和儿子聊上一聊,大概也了结了她的一个心愿。
白无常喃喃道“怎么可能不是”,被黑无常斥责了一句“墨迟星君说不是就不是”,然后离开书语亭。昀骞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之后才深深呼一口气,转向偌然道:“谢谢。”脸上有悲有喜,却也是松了一口气的豁然模样。
偌然神色依旧凝重,斜睨一下周围道:“此处人太多,踏雪,我们回梓笙房间。”然后抱起我的肉身,大步朝亭外走去。
我这才发现桃花林附近有小丫鬟探头探脑,似乎在盯着我们。刚才的丫鬟喊那一嗓子估计惊动了王爷夫人,“梓笙”和昀骞深情相拥的情景大概也被看见。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魂魄可以随意穿墙,我回到房间,偌然带着我的肉身姗姗来迟。他将肉身放在床上,踏雪也跳上来,蹭到我身边,却因踩了泥,在我的衣裙上留了两个梅花印。偌然将它拎到一边,我忍不住问:“方才黑白无常为何叫我梓昔?”
“他们认错了。”语气平淡,无波无澜,“你先回身子。”
我点点头,调整好姿势坐过去,将将附入身子,胸口似有什么将我狠狠弹出来。我猛然被弹出去,飞到墙外,头都晕了。
我艰辛地爬回房间,偌然伸手抵住我的额头,低声道:“糟糕。”
他隐了身形将我捡起来,一脸愁容:“肉身修为太强,阴气又分了一些给雨汀夫人,一时半刻……恐怕回不去身子里。”
我顿时如五雷轰顶:“那怎么办!”
他思索片刻,叹气道:“只有等你养好魂魄才行了。”
枕头边漾起一丝轻烟,慢慢倾向我的肉身,踏雪的毛全部炸起,警戒地看着那轻烟。偌然皱眉,迅速转身附到我的肉身里。那丝轻烟顿了一顿,往外撤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梓笙”站起来,揉揉脖颈,清脆的声音出来:“现下你回不去身体,我替你先占着,免得别的孤魂趁我们不注意时,上了你的身。”
自己跟自己对话真真怪异。我欲哭无泪:“那我怎么办,若是再来两个鬼差,我又没有还击的能力,被送去投胎怎么办?”
“唔……”偌然思考片刻,伸手打了一个响指,我立刻觉得自己变重,双脚也踏了实地。
踏雪睁着双眼看我,如同被人打了一拳:“你……你……”
偌然笑而不语。我狐疑地扑到一边,拎起铜镜。
我笑他也笑,我皱眉他也皱眉。
铜镜啪地掉在地上,我伸出手指按一按太阳穴。手指纤长,骨节分明。
地上的铜镜,映着我白色的衣袍,以及偌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