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多数鬼怪知道昀骞身边有个星君,不敢再逗留。只剩下一些不死心的,依旧潜伏在王府附近。王府的阴气和妖气都少了许多,今日总算见到了太阳。
王府的花花草草都有专门的丫鬟和家丁照料,各个季节都有不同的品种,在花园中争奇斗艳。我跟着昀骞走到院子,一路眼花缭乱。
远远地听到有琴声,走近一些,才发现原来是偌然坐在一边抚琴。暖阳下,他白衣胜雪,手指纤长如兰,音律从他指下静静流淌出来。他的唇角微微弯起,阳光似乎在他身上悄然发亮,居然有些耀眼。
他轻轻抬头,正好与我对视,微笑温文尔雅,周遭一切瞬间化为白蒙蒙一片,退到他的身后,世间寂静无声。
赵云湘执着偌然的扇子,伴着琴音翩翩起舞。正好从旁边绕到我面前,隔在我和偌然中间,才让我回过神来。她跳得异常僵硬,偏生又陶醉其中,我不由得笑出来。
昀骞走到我身边,中肯道:“偌然贤弟的琴艺似乎不错。”
我不由得呵呵一笑:“还是去练剑吧,这个郡主我惹不起。”一个弹琴一个起舞这么和谐,若我去打扰,赵云湘必定不会放过我。
他淡淡瞧我一眼,没有说话。
过去二十年里我都没什么机会接触江湖人物。最近的一次,还是在荣福客栈看山贼和侍卫对决。所以我对剑术这个东西其实没什么概念,总觉得剑法就一个版本,全天下的人舞一套剑法都应该是一个模样。
此刻看了赵昀骞舞剑,我才明白什么叫井底之蛙,什么叫行云流水。他穿着宽大的黑色长袍,行动间有风灌入。明明应该很累赘,我却只觉得潇洒翩然。他舞的是哪一套剑法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世上一定不会再有人比他舞得更好看。因为他从容不迫的模样,与当日龇牙咧嘴的侍卫比起来,实在是赏心悦目到了极点。
眼前银光终于停止舞动,他小口喘气朝我走来。他俊美的脸一步一步靠近,汗珠顺脸颊边滑下,我瞧着瞧着,鬼使神差地伸手到怀中掏手帕。等我反应过来时,我拿着手帕的手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正愣愣地瞧着我。
我猛然发现不对劲,欲将手缩回来,他却先一步将我的手握住,静静与我对视了片刻才将手帕拿走,淡淡地道了一句谢,然后提着剑离去。
我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小心脏不知怎地,扑通扑通跳得十分厉害。
夜晚偌然隐了身形喝茶,一眼瞧见我,欢喜道:“小阴阳师你回来了。来,帮我揉一揉肩膀。”
我想起他和赵云湘一个弹琴一个舞剑,一掌拍过去:“揉什么揉,叫赵云湘帮你揉。你们不是很惬意么。”
他眼角一挑,笑道:“怎么,吃醋了?”
我淡定地坐下,抢过他的茶杯喝一口:“我鄙视你什么都不用做还喊累。”
偌然打开扇子缓缓地摇:“也不想想我入府为的是谁。”
我白他一眼,懒得理他。他手上的扇子似乎正是给赵云湘的那一把,我扑上前夺过来,边把玩边道:“喂,扇子不是在赵云湘那里么,怎么又拿回来了?”
烛光下,他轻轻打了一个呵欠,有些疲倦道:“我想你也没有勇气去找她要回来,我拿了一把鎏金的和她换了,这把给你。”
他倒是了解我。我撇撇嘴:“给她鎏金的给我一把纸的,你真偏心。”
“哦,你若是想要鎏金的也可以。不过没有灵力,你要也没用。”
展开扇子,扇面画着普通的水墨画,题着几句酸溜溜的诗,落款却是“安若恒”。
我扬一扬扇子:“安若恒是谁?”
他淡淡看一眼:“唔,上一辈子的凡名。”
我诧异:“你做过凡人?”
“嗯,历情劫。”他语气有些唏嘘,“可惜我满了弱冠没多久,就被情敌给杀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你这回下凡真要活久一些。”晃一晃扇子,“那时叫安若恒?倒是比偌然好听。”
“是么。”他轻轻一笑,“可惜那时的她不这么认为。”
我正要继续问下去,外头突然传来踏雪中气十足的一句“站住”。我的手一抖,立刻冲出去。一道黄色的影子从我面前蹿过,消失在摇晃的树影之中。踏雪边追边喊:“梓笙,用符截住它的去路!它在后厨那里偷吃鸡!!”
我的心一沉,连忙运起轻功追出去。
那道影子贴着墙根跑得像支箭,蹿上旁边一棵大树。眼看着它就要从树冠处溜出王府,我将手里握着的扇子丢出去,正好敲中它的脖颈。一声惨叫,它从树上摔下来。
居然——是一只黄鼬。
踏雪毫不犹豫扑上前与它打架,你一口我一口,异常凶狠。为免惊动王府上下,我摸出一张符纸。黄鼬抬头瞧我一眼,转尾巴放出臭气,趁我们掩鼻之时溜上大树,蹿出王府逃之夭夭。
须知黄鼬的臭气一向是看家本领,比堆了三年的后街垃圾还臭。踏雪离它最近,结结实实地受了那一下,立刻发狂地到处乱跑,翻过身子四条腿胡乱晃动惨叫。
我一个不小心笑出来,它立刻顺着我的身子爬到我肩上,毫不犹豫地在我脸上拍了一爪:“小爷在帮你!你还笑得出来!”
我拼命抑制住笑意:“实、实在是太过……”它菜刀般的眼睛往我一斜,我连忙将“太过可笑”吞回肚子,改口道,“实在是太过分了!”
踏雪收回眼神,伸着粉红色的舌头往外吐口水,犹如吃了黄鼬的排泄物:“呸呸呸,死黄鼠狼,要是让小爷逮到,必定要将它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株连九族!梓笙,明天我们做陷阱去抓它!”
我走上前,将扇子捡回来,吹一吹灰,笑道:“你喊得这么大声,全天下都知道你要做陷阱,那黄鼬还敢回来?”说着将踏雪搂到怀里,“回去吧,那些气不知道有没有毒,还是先回去让偌然瞧一瞧。”它这才乖乖伏在我肩上,边用爪子洗脸边诅咒那黄鼠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