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然在十五月圆之夜大战众鬼怪,耗了不少灵力,此后几日一直待在房间,一有机会就跑到我屋里,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还厚颜无耻地让我给他捶背。
赵云湘几日没看见他,去他屋中又找不着人,几乎要将王府给掀了,带着一群丫鬟在王府飘来飘去,见人就问偌然的去向。
我走在曲廊之中,一个不小心和她迎面碰上。她将将问完一个小丫头,一眼瞧见我拿着偌然的扇子,立刻揪着我的衣领:“偌然的纸扇怎会在你手上?!你说,他在哪里?!”
诚然是偌然在我房间待得甚无聊,叫我去他房间将扇子拿给他。但他最近都在躲着她,若是我告诉了她,他兴许会喷我一脸的茶水。我正色道:“偌然感染风寒,出府休养去了。”
她的眼睛瞪大:“风寒?!怎么不与本郡主说一声!”
偌然腾着一朵云施施然飘过来,模样自由且惬意,明显是隐了身形来看戏的。
我狠狠瞪他一眼,干笑着道:“他……他来不及。”
赵云湘挑眉:“来不及?!”
我瞧着她那副准备吃人的神情,和旁边偌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敛起神色认真道:“郡主,是这样的。偌然公子说了,他的风寒十分厉害,怕传染给郡主,伤了郡主的千金之躯,他会难过。”
一旁的偌然听了,险些从云上栽下来。赵云湘的模样变得柔情似水:“偌~~偌然公子真的这么说~~”
我继续扯淡:“没错。偌然公子临走时还说,为免郡主担心,他的扇子先交由郡主保管,望郡主见扇子如见他本人,能少几分担心。”
赵云湘热泪盈眶地看着我,颤抖着接过我手中的扇子,放在脸边珍惜地蹭了一蹭:“偌然公子……”
我趁这个机会偷偷溜走。
回到房间,偌然臭着一张脸坐在床边,踏雪蜷成一团在他身边。我嘿嘿一笑道:“怎么,生气了?”
他横我一眼,表情突然放缓:“没有,我没什么好生气的,横竖损失在你。”
损失?
他歪着脸笑得天真灿烂:“那扇子跟了我几千年。我见你要保护无倾,没有顺手的兵器,打算送给你。你却送给了那丫头。啧啧,可惜啊可惜。”
我立刻跳起来:“你不早说!”
他笑得无辜:“没机会。”
什么没机会,分明是故意的!我愤愤不平地瞪着他。
他又道:“还有,你说那话忒恶心。本星君若是要说情话,绝然不会用那种肉麻的词句。”
我一听立刻来了劲,笑道:“哦,那偌然公子是什么风格?”
他站起身子轻轻一笑,伸手过来挑起我的下巴,眼中盛满柔情蜜意:“梓笙,任弱水三千,我只取你一瓢饮。”
他的声音温润如水,低低流淌,轻柔动人;眸子溢满深情,一字一句似在说世间最美丽的情话。我干咳道:“呃……这种玩笑不要开得太认真……好端端地加上我的名字作甚。咳咳,而且这种风格文绉绉的……若是人家姑娘念的书不多,兴许就不懂了。”
他前踏一步,离我更近,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那,你懂不懂?”
我顿时觉得自己的脸如同晚秋中的丰硕果实,毫不犹豫地熟了。
踏雪突然大叫一声:“靠这么近说话你们就不会热啊!”
我立刻将偌然推开,含糊道:“热、热,当然热……我去看看赵昀骞啊!”然后迅速从他身前滚走,打开房门往外溜。
梓笙啊梓笙,人家那是神仙,你一个小阴阳师高攀不起!
我稳住心神,推开东厢的门。赵昀骞正在看书,瞧见我来,淡然地放下书卷:“来了?”
我傻笑着点头。
那一夜之后,我对他坦诚了鬼怪和八字奇轻的事。不过他的冥君身份,我还是隐瞒了。关于偌然,我也只说他是个阴阳师,修为在我之上。
他似乎到此刻也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一动不动地瞧了我许久:“我只知道你身份不寻常,没想到是这样,鬼神之说竟然是真的。”
我咧嘴一笑:“自然是真的,否则我这个阴阳师还怎么混。”说完又忍不住抱怨,“倒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那样误会我。也不想想看,我自己也是个没爹没娘、孑然一身的人,怎么可能故意用‘八字奇轻’的说法让你被人孤立。”
他轻轻挑眉:“在书语亭里我给过你机会解释,是你自己不说。”
我道:“你若没有亲眼见过鬼怪,我贸贸然那样说,你会相信么?”
他道:“我会相信。只要你说,我就会相信。”
我呸,要真的是这样,我不说你也不该误会我。我很想把这句话丢给他,无奈他墨黑的眸子和认真的眼神威力实在太大,我一不小心对上,脑子就乱了,只好干咳一声,偏头不再看他。
他再沉默了半晌,突然道:“我记得你在望月楼时,叫了我一句昀骞。”
其实平日在他背后我从来就没恭敬过,而且情急之下,谁会考虑这么多有的没的。他扬眉道:“先前你身上总有许多谜团,今日才算真正与你结交。以后,你可以叫我昀骞。”
他叫我梓笙,我叫他昀骞,二人交情似乎又好了一些。我第一反应是要回想一下苏瑾嫣对他的称呼,不过想了许久都想不出来,只好作罢。
两日之后,王爷夫人将我点去做昀骞的贴身侍女,搬到东厢旁边的一间小屋里。
昀骞显然不能理解她的用意,意味深长地瞅了我许久。我笑得天真无邪:“此前我与她说了你八字奇轻,她为了不让云湘郡主出事,所以让我搬过来保护你。”
他眯着眼睛看我:“我怎么又开始觉得你故意在我身边打转。”
我再次竖起三只手指:“若是我看上赵昀骞,就叫我死于非命,永……”
话未说完,他默默地按下我的手:“……行了,我相信你。”
事实证明王爷夫人的这个决定十分有先见之明。我搬过去的第一夜,昀骞房中就出了事。一只食气鬼不知死活地在我眼皮底下进了他的房间。我已经宽了衣躺在床上,眼皮都懒得抬,一脚将踏雪踹出去。踏雪不情不愿地隐了身形,扎进昀骞的房间,片刻之后,里头传来食气鬼的惨叫。
于是从此我和踏雪说好,我主白天,它主夜晚,轮流去保护昀骞。踏雪一开始死活不肯,最后在我每日请它吃鱼干的诱惑下,勉勉强强地点了头。
昀骞平日没什么嗜好,也就练练书法,画画丹青,吟诗作对,比姑娘家绣花做女红还无趣。我歪着脑袋站在他身边,第三次不小心打出呵欠,他终于将笔搁下,眉峰扬了一扬:“很无聊?”
我重重点头:“你每日都做这些。昨日和前日一样,今日和昨日一样,明日肯定也和今日一样,就没想过出去玩一玩?”
他扬眉道:“我不习惯和纨绔子弟来往。”
这明显是世子脾性发作,不是不习惯,而是不屑。我道:“世上除了纨绔子弟,也还有很多其他的人,你总待在府中,当然结交不到。”
他继续提笔,将字写完:“即便出去了,有这靖南王府世子的身份,能结交的也只有一些王孙贵族,不是纨绔又是什么。”
说的也是,我点点头:“果然现下像我这么善解人意又不攀附权贵的人太少。”
他瞥我一眼,将宣纸放在窗边,拎起墙上的佩剑,过来拉我的手:“走,陪我去练剑。”
我立刻道:“我又不懂用剑,怎么陪你练。”
他不分由说地拉着我往门外走:“你平日杀妖不用剑么。”
我伸手扒住门口:“你何时见过我用剑,我一直都用符!”
他头也不回:“那你就好好地站在院子中间让我砍。”
我连忙甩开他的手:“喂赵昀骞,你忒狠了啊。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停住脚步,回头认真地瞧了我片刻道:“然后呢?”
我:“……”
真想一脚踹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