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想起来了,那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她曾经幻想过可以有个人来爱她。
在没有一个朋友,放学后一个人孤单蹲在巷角的时候;在被姨父暴打,需要忍耐疼痛和寒冷的时候……在那个冰冷的现实里,她总在幻想着,希望能有一个人能像小时候的哥哥那样温柔地对待她。
脑瘤的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宁南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头痛是很久以前就已经出现的症状了,他也想过很多糟糕的可能。于是等结果真正被揭晓时是良性,并没有生命危险,顶多就是瞎掉,也就觉得很容易接受了。
他刚输完液,气色恢复了一些,很平静地对静静说:“我没事的。”
静静浑身一怔,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是你一个人把我送来医院的吧?难为你了。”
她受不了这种若无其事的口气,感觉心都快要被无形的石头给压碎了,张开嘴,还没有说话,眼泪就不受控制,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下个月的钱,我会想办法凑给你的。”宁南又说,“只要你好好的……”
“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她抹了抹泪水,哭着问,“你想什么办法啊?没有办法的……”
他虚弱地笑了一下,把手放在她颤抖的肩膀上:“这我也知道,但是能凑多少是多少吧!只要你以后听话。”
“我不需要!”静静从包里拿出装钱的纸袋,用力塞到他的手上,“我不要了!这些也还给你!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这一次,是宁南呆呆地怔住了。他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反应过来,然后沮丧地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接着,静静听到了他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又很清晰,好像是被几缕清风吹过来的:“我不能再和思可一起生活了,我不想连累她,我会尽快搬出来的。”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如果你也不需要我的话,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静静睁开眼睛,好像刚从噩梦中醒来一样。
“不是的。”她告诉自己:这是在另一家医院里,那时的噩梦已经结束了。
那个时候,明明是宁南无处可去,甚至连生存的目标都失去了。是自己收留了他,可为什么现在反而是她在害怕呢?
害怕他不理她,丢下她;害怕他一生气,就回到宁思可那去了;害怕连最后的一点点东西,也从此失去……
她坐在冰冷的地板得,坐到两条腿都麻了,忽然听到轻轻的脚步声。
“回家了。”宁南去而复返,站在她的面前。他的表情像平常一样平和,晃了晃手里装着药的塑料袋,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她说,“我已经拿好药了,你再坐在这里,医院就要赶人了。”
静静没理他。
宁南伸手温柔地拉起她。
她双脚麻得一点知觉都没有,却硬生生地站住,抬起脸冷冷说道:“你不是要搬走吗?”
他摇头,苦笑着:“我不走,你知道的,我没有地方可去。”
听了这话,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却咬紧嘴唇没有哭出来,漂亮的脸上写满倔强,像在旷野里独行的小兽。
“回家吧。”宁南转过身去,示意她跟上。
“刚才,我是骗你的。”她忽然对着宁南喊道,“宁思可的事……是我瞎编的!”
宁南终于转过身来,正视着她。
“我是故意气你才那么说的,你也不想想,她那么胆小,怎么会做那种事呢?是我在骗你,我就是看她不爽,你明白了吧?”
“静静。”他有些犹豫地叫了她的名字,眼神变得更加柔和,“我知道那不是真的,虽然思可有时很任性,但她是不会轻贱自己的。”
听了这话,静静笑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口里撕扯着,血汩汩地流了出来,身体都要四分五裂,可她的脸上却绽放出了一个少有的阳光灿烂的笑容:“是啊,她又不是我,她是不会轻贱自己的呢?不过我也不算是轻贱自己,因为我就没有高尚过,一直都很贱的。”
宁南皱皱眉:“别说了,你知道你不是。”
“不,我就是这么贱,一直都这么贱!”静静疯狂地吼着,笑得更大声了。那声音在医院的走廊上回响着,每一个字都要在心脏凿出洞来。
宁南不忍再听下去了,也不愿和她争执,只好说:“别说这些了,先回家吧,我做海鲜煲饭给你吃。”
是的,很久以前,静静只能偷偷地跑到学校看着他。
那时候,他总是与宁思可一起并肩而行,要么帮她拿书包,要么给她打伞,哄她高兴。有时还会轻轻拍她的头,揉她头顶的发……他的世界总是围绕着宁思可在转的,她就是恒星,他一直在为她高兴而高兴,为她难过而低落。
而自己,就站在他们经过的地方,却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一次都没有。
静静渐渐开始憎恨那份自己得不到的幸福,于是忍不住就跑去找宁思可的麻烦,装得若无其事,撑出一副强势,就是要威胁她,吓唬她,把她弄哭。然后再像个傻瓜一样一个人哭着跑回家,一边哭一边走,等到了家附近的巷子口,眼泪也正好流干。
这个世上没有谁是天生就坚强的,当你习惯了孤独和疼痛,所有的感观都在一点点走向麻木,明白这个世界就是如此,那么,就渐渐感觉不到疼了。
回到家里,静静径直回房间去换衣服,跟着开始对着镜子化妆,浓厚的深色眼影一层层在眼皮上晕开,慢慢地,一点点给自己装上精美的面具。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竟觉得那是个非常陌生的人,明明是自己,却又不认识了,于是又将容妆都擦去,全部重新再来。
反复几次才终于化好妆,她拿起手机,翻着通讯录里面的名字,过了好久,总算找到了想要的号码——那是前几天跟她搭讪的一个男人。她已经记不起那个人的脸了,只是依稀记得他的穿戴很气派,拿着Armani的logo包,一副有钱人的模样。
她绝不是轻贱自己,她从来都很贱的,从头到尾,这都是事实。
拨通电话前,静静冷冷地,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也曾经努力过,想像小时候一样,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妹妹,达到一切他想的要求,可到后来才渐渐明白,失去的永远是失去,一个人永远没有办法代替另一个人。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静静刻意放软嗓子,若无其事地绽出笑容来,捏出一副冷淡又娇气的腔调:“喂,还记得我吗?……过一会儿啊,我还不一定有空呢……你想见我?那是几点钟呢?”
思可从医院跑了出去,不分方向,不顾眼前有什么,只是必须要尽快从那里逃走。有那么一瞬间,她很不甘心,想要对着宁南厉声问:“妈妈现在已经死了,你终于开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