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忆及数日前的那个电闪雷鸣夜,我因害怕雷电钻进了温凉上仙的被窝中,而他似乎也不拒绝,只是腾了个位给我。我记得我快睡着的时候身子与他贴地很近,整个人就似八爪鱼一般盘绕着他了,可他却不恼的,似乎,还用手揽住了我的腰。
……嗯,由此可以看出,我很害怕打雷。
而如今,要我一个人承住那天雷,我心中自是也有恐慌的。更何况身边没了那抹安神的白影和清香,我更觉恐惧。
乌云滚滚,逼仄潮湿的风呼呼刮来,即便被乌云遮住了,我也是能隐隐约约看见雷电的光亮。我不知以我现今的修行,能不能抗住那三道天雷,可不管行不行,如今也只有放手一搏了。快速念了个护身的咒法,又在周身施加了屏障,既防止了天雷误伤他人,也多少会减轻了天雷打在身上的痛楚。
毫无预兆地,第一道天雷下来了,我还愣神着,便生生受住了那天雷。刺骨的疼痛匍匐了全身,我现下唯一能做的,便只有不断地施治愈术。
第二道天雷下来时,我懂得了施一层防护,可薄弱的一层法术,怎敌得过天雷?喉间一股腥涩,忍不住,鲜血自口中吐了出来。
现在我觉得很是恍惚。我猜,我是渡不过这个劫了。我只后悔当初怎就没好好地练习法术,吸取日月精华。却不悔,当初每个夜晚通过腕上的线,为另一方灌注灵力。
我知道第三道天雷就要下来了,而我已经很是晕眩,随时可能倒地不起,却害怕那天雷会殃及他人,只能硬撑着站稳。
“轰隆!”第三道雷似乎比前三道来得猛烈,闪过的光也很是刺眼。可我已无力支架,闭上眼,不再徒劳地施展任何法术。
似乎是闪过了一道白影,替我生生挡住了那最后一道天雷。我有些困惑,不知是灰飞烟灭前的幻觉,还是真实的。鼻间似乎传来了一股熟悉的清香,让我的心神没由来地放松,软趴趴地倒下,却不是预料中冰冷坚硬的石头,而是温暖的……
眼前一道亮光,我从前听温凉上仙跟我讲过,平凡的妖精历劫完飞升后,天上会照下一道光来。可这光有些刺眼。我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劫数,就这么过了么?
“姜留。”
我听见了那日思夜想的声音。那声音清冷柔软,带着一股韵味。
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你们绝对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第二十九次重复这句话的时候,七萦已经在茶桌前小小地打了个盹儿,乾清意也用古琴奏了七次《忘云端》。
“你们绝对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第三十次重复这句话的时候,七萦有气无力地看着我,那眼神无奈地就像束手无策地看着一个不停嚎哭的小娃娃。而乾清意也第八次地奏起了《忘云端》。
“你们绝对是……”第三十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七萦已经几近哭腔地低声吼道,“瞒着你没好处呀姑奶奶!”
我缩了缩脖子,往床内缩了缩,又疑惑地开口,“可我明明觉得我已经支撑不住了,却出现了幻觉……可是那又不像是幻觉……或者根本不是幻觉……我觉得像是……”
“像是什么?”乾清意停了琴声,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着桌面,“你认为,他会在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东西历劫的时候,舍身救了她么?”
我愣了愣,心抽地一痛,复又极力********。满不在乎地点点头,严肃道,“有道理。”
就在七萦终于吁了口气的时候,我又紧接着道,“可是那明明是很真实的感觉……”
七萦干脆把脸埋在双臂前,继续小憩。乾清意也在另一旁继续接着刚刚弹断的部分。
我又在床上躺了躺,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
都说天雷可怕,特别是最后一道。可为什么第三道的时候我毫无知觉?就算是我自己挺了过去,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仅仅是骨头有点酥麻罢了的感觉。
可温凉他,有可能为我挡去那第三道天雷么?
乾清意也说过了,对于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东西,是不值得舍身相救的。
但,明明那股清香,那温暖的怀抱,都那么那么地真实,那么那么地熟悉……
“对了,”乾清意奏完第八次《忘云端》,有些漫不经心地提道,“你现在也算是个小仙了。过几日便是天庭的百花宴,到时候随我去天庭吧。”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近乎命令的。
我点点头,“好啊。但七萦怎么办?”
他闲闲地向七萦一瞥,“她负责留守。帮我打扫水晶宫。”
我恨恨地瞪他一眼,却发现七萦似乎也欣然接受了。
真是爱地卑微!
可不过反观一下自己,我自个儿,又何尝不是爱地卑微呢。
百花宴那天,我特地挑出了那件买来后一直未穿过的白色衣裙。
一来是因为有日乾清意提到,我穿白色的衣服着实跟眉眼不搭,二来是要到院子里去整治那些花草,穿这么浅的颜色去难免会弄脏,三来,就是这衣服漂亮归漂亮,穿起来却很是繁琐。
可如见我历了劫,多多少少也是个小仙了,如若是要参加天庭的百花宴,不好好打理一番怎么行。
换上那身雪白的衣裙后,要担忧的就是发型了。不过,得亏我有七萦,她那双巧手,不仅中馈好,为我梳出来的拧旋式随云髻,也让乾清意愣了会儿神。
“天庭想来美女成群,不施脂粉反倒别有一番风韵。”乾清意让七萦无需为我施胭脂,就只是亲手在我的眉间细细描了朵殷红的夜幽兰,专注的神情,若不是因知道他是断袖,都让我险些以为他对我有那种心思。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青衫,却比之前穿得端正,多了几分华丽。袖口繁复的暗金花纹,以及脚下踏的金绣软靴,都让他看起来气宇非凡。而梳的发髻叫不出名,只是把所有的头发盘在一起,不知用什么固定住了,又在前方搭了块薄薄温润的白玉,也更衬得他的清远脱俗,唯有一缕青丝似乎是有些顽皮,偏生绑不住,懒懒地垂了下来,更显得他多了几分优哉游哉的仙气。
腾云走的时候,我见七萦似是有些暗喜,开心地对我们挥着手,来不及不解,便被乾清意的一句话噎了去。
“你穿白色的衣裳,果真是不好看。”他闲闲淡淡地一瞥,见我气闷的样子,勾起了嘴角,“不过那眉间夜幽兰,倒很是不错。”
我默默地在心中画了个小人,贴上了乾清意的名字,用针狠狠地戳了几回,才笑道,“真是自恋,我这眉间的夜幽兰跟我这衣服一点儿都不衬,再好看,又有何用。”
“与你相衬便够了。”他意味深长地说完,便敛口,专心腾云。
不一会儿,我们便已然到了九重天。
第一次上天,不免有些好奇的。我的脑袋小幅度地左看看右看看,很是激动。
地上雾气萦绕,看不见脚,远远见人走过来,也像是飘的。我跟着乾清意进了一处叫‘馥然园’的地方,顿时呆住了。
我们该是来得有些晚了,这地方也已经有许多仙人在了。每棵花树下都摆放了一个桌子。一眼望去,竟是望不到头。
越往里头走去,人越少,却越是一些仙气不凡的人。我纠了纠乾清意的衣袖,面露难色。我知以我的修行,是不该往这深处去的。
他却噙着温雅的笑,自顾自走着,不答话。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走。偶尔有几个仙人迎上来,也被乾清意三两句给打发走了。
走向尽头时,几乎是没有人了。尽头正中是一棵桃树,这桃树竟如同菩提一般,颇有独木成林的趋势。而那树下站着的身影,让我好生愣了愣。
那,不就是我日思夜想,却也让我心痛无比的人么?
他依旧是一袭白衣,头上随意挽了个髻,我清楚地看到他头上别着的,是我曾送给他的玉簪。我曾经双手奉上这玉簪,羞答答却咬字清晰道“见簪如见姜留”,可如今再次相见,竟是有些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