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刘启运家里，早饭时刘满囤一边吃饭一边问儿子刘启仓：听说咱村的秧歌队昨晚上又跟南社生打架了？
刘启仓：就是。街上我岳父说我打的那个人是王娟她姑父。
刘满囤：唉！两个村子的世仇啥时能了结？
王娟：我也听我爸说咱们两个村子有世仇。结的啥仇么？
刘满囤：说来话长。咱村里一个姑娘出嫁到南社生，你们叫老姑哩……
画面切入到解放以前。南社生村低矮破旧的茅屋，铺满牛粪的村道。
晨曦微熹的早晨，几个像鬼似的人影从一孔土窑里钻出，匆匆地向村里走去。
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身影推开了自己屋里的柴门，见自己的老婆坐在炕上一夜没睡。
老婆见男人回来，下了炕，一蒲塌跪在男人面前：连哭带喊：爷！你是我爷哩，家里今早都没米下锅了，你赌死活哩，你知不知道屋里还有个病婆姨？
男人双手捅在袖管里，像个木桩那样站着。停一会儿他揭开锅盖，看见冰锅冷灶，又看了看家徒四壁的屋子，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一盏昏黄的油灯，烟雾聊绕的土窑，七八个瞪着血红眼珠子的赌徒瞅着碗里的骰子，嘴里“单”！“双”！的乱喊。开宝了。一双脏兮兮的手战战兢兢的把钱往自己面前搂。有人急匆匆进来，骂道：毛蛋，你老婆都上吊了，你驴日的还有心思在赌！
毛蛋充满血丝的眼看着手里的钱，脸上一股傻笑：你看我赢了钱了，眼红了不是？莫忙，再赌两把就走。
那人急了：谁哄你是四条腿的驴！人还在屋梁上吊着哩，你大（爸）都气昏了，屋里人先顾你大，正给你大灌凉水哩。
毛蛋急了，匆忙向自己家里跑去。
毛蛋女人的娘家在刘家庄。
刘家庄几乎倾村出动，来到南社生争人命。
南社生遭到了洗劫，整个村子一片狼藉。
画面切回到刘启运的家里。
刘满囤：就这样，两个村子为了一条人命打了几十年，该到和解的时候咧。
刘启仓：怎么个和解法？爸，你说我听。咱想和解人家不和解怎么办？
刘满囤：我也说不上个道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咱等你二哥回来商量个万全之计。
洛川、积满灰尘的土公路。
两辆美国产汽车（好像叫做“大道机”）拉着满满两车苹果树苗子停在公路边，刘启运和王和平从汽车上跳下来，相互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另外一个县委派出的小刘下了汽车后到县委汇报去了。
王和平对刘启运说：咱先到我家洗洗脸，吃了饭看县上怎样安排。
刘启运：好。
王和平家，日。
王和平和刘启运叫上司机一起来到家里。几个人刚洗完脸，门外汽车响了，王和平走到大门外一看，是县委书记的小车。县委书记和县长从小车上下来跟王和平握手：你们辛苦了。
王和平：书记县长辛苦。家里坐。
铁算盘一见家里来了大官，忙从里屋拿了几块钱，到街上置办酒肉去了。
书记和县长又跟刘启运握手：走，咱到外边吃饭去，一边吃饭一边听你们汇报。
王和平：咱就在家里吃吧。
贺书记：客气啥？你们辛苦了十几天，也该慰劳慰劳。
一行人来到大门外，小车上坐不下那么多人。王和平：书记县长先走吧，我们随后就到。
铁算盘兴冲冲地提着酒肉回到家里，一见屋子里就剩下儿媳妇马爱花一个人，问道：人哩？
马爱花：都到外边吃饭去了。
铁算盘：白忙活了一场。把肉燉上，咱吃。
饭馆。
饭桌上简单的四菜一汤，几个人一边吃饭一边给县委书记和县长汇报。
贺书记：你们回来就没有时间休息了。县上准备上几个大果园，刘启运是咱县里唯一懂苹果园的人，这几个大果园必须刘启运参与规划。王和平你也做好准备，你们城关也要上一个大果园。城关是咱县上的门户，外边来人参观方便。这个苹果园必须给全县做出样板。
县长：说一件跟苹果无关的事。你们走后元宵节晚上刘家庄和南社生的秧歌队打架了，在全县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带头闹事的一个是刘启运的弟弟刘启仓，一个是王和平的姑父李晓军。这两个人都跟你们有关连，你们一定要把这件事处理好。再不能互相结怨了。听说南社生有一个峁盖发展苹果很有基础，不要因为打架闹得连苹果树都栽不成了。
刘启运和王和平放下筷子，发起呆来。
刘启运家的院子里，日。
正在院子里给驴拌草的刘启仓见二哥回来了，上前把二哥搭在肩上的褡裢取下来：二哥你走了十八天，一路还顺利吧？
刘启运一边朝窑里走一边说：启仓你先回来。
刘启仓跟上二哥来到窑里。
刘启运转过身来，劈头问道：正月十五咱村的秧歌队跟南社生的秧歌队打架了？
刘启仓：就是……刘启仓还想解释。
刘启运：啥都不用说了。立刻把抢南社生的锣鼓家伙集中起来，损坏的东西给人家修好。咱俩一起到南社生给人家赔礼道歉。
正在窑里帮二嫂做饭的王娟说：那不行。你们两个村子结下世仇了，到南社生又打起来怎么办？
刘启运：咱俩个大人，打就让人家打上几下，但是坚决不能还手。
刘启仓：我不去。
刘启运：为啥？
刘启仓：嫌太窝囊。
刘启运掏出两张纸在启仓面前一晃：县上通知你们二月初五到县里报道，去西农大学习。你要不去南社生道歉我就把这两张通知交回县上。
刘启仓：这跟到西农大学习有啥关系？
刘启运：县长指示，两个村子必须和解。咱们要不去道歉。你俩能不能去成西农大还不一定。
王娟：要不然这样，我和我哥先去一趟南社生，给咱做做工作。
刘启运：这还是个好办法。
王和平家里，日。
王和平问他爸：正月十五刘家庄和南社生又打架了？
铁算盘：就是哩。幸亏我出去及时，要不然就打成一锅粥了。
王和平：县长指示两个村子必须和解，爸你说这事咋办？
铁算盘：其实早都该和解了。不过这仇越结越深，一时半会想和解难度还很大。
王和平：刘启运是个直性子人，一听县长的话坐不住了，主张立刻回家把刘启仓叫上到南社生道歉。
铁算盘：那不行。三言两语说高了，又打起来怎么办？
王和平：要不然咱父子俩先到南社生给我姑父做做工作？
铁算盘：要走咱马上就走。
王和平父子俩正打算出门时刘启仓和王娟进来了。
王娟：爸、哥，你俩准备到那里去？
铁算盘：还不是为了启仓和你姑父打架的事。听县长说要你们两个村子和解哩，我跟和平打算先到南社生做你姑父的工作。
王娟：爸、哥，咱想到一起咧。我也跟上你们一起去。
王娟对刘启仓说：你就在家里等我们的消息。
南社生李晓军的家里。
铁算盘的妹妹王改英见哥哥和侄儿和侄女都来了，高兴地说：哥，你们父子几个怎么都来了？
王和平：我们寻我姑父来咧，给人家赔罪来咧。
李晓军：你们是寻我的歪戴帽（洛川土话，相当于寻麻烦）来咧。有话就说。女婿比妹夫亲么。
铁算盘：我看你在如来佛的脚心挠痒痒哩，笑死人咧。人家刘启运弟兄俩要到你们村里来赔礼道歉哩，我们来主要是看你欢迎不欢迎。
李晓军：你们给他说就不要叫来，来了没好事。
王和平：咋？你还吃人哩？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姑父一点道理都不懂。
王娟：刘启仓是我女婿，你要把他打伤了我就不饶你。
李晓军：你们父子几个不要正话反说，想叫我到刘家庄道歉？没门。我也料就他们弟兄俩个不敢来。
王和平：假如人家真就来了呢？
李晓军指了指院子里的那头大肥猪：他们弟兄俩个真来了，我把那头猪杀了设宴款待他们。
王和平：君子无戏言。
李晓军：姑父啥时候说过假话？
王和平竖起大拇指：痛快！县长指示你们两个村子必须和解。还计划在你们村的峁盖上发展苹果园。你可不要把事情弄砸了。
李晓军：姑父胆小，不敢吓唬姑父。屁大个事县长还管。至于栽苹果园的事，我压根都没有往心里想。人老几十辈了，没有栽苹果树照样活下来了。
王娟：姑父，我哥说的全是真事。你好好掂量掂量，咱都是亲戚，打算把怨结到啥时候？
铁算盘：娃们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再不说啥了。认这个亲戚管一顿饭我们就走，不认这个亲戚这里到县上不远，我们就回去了。
李晓军：大哥你酿人哩。
王改英：哥，侄儿侄女你们都别走，那有不吃饭就走的道理？
李晓军：你莫听大哥说。撵都撵不走。
王和平：我们是吃我姑哩，不承姑父的情。
李晓军从箱子里摸出一瓶西凤酒：大哥，咱喝一口。
王娟：这个表现还差不多。
吃完饭李晓军把铁算盘父子三人一直送到公路边：大哥，你叫那俩个娃来吧，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也不想把这个仇结下去了。
王和平：姑父还说要杀猪，到时候可不要食言。
李晓军：你兄妹俩就会抬姑父的杆。
铁算盘：谁不知道我这个妹夫是个开通人。
李晓军：莫给鸡带串铃咧。
王和平家，日。
刘启仓见岳父、和平、王娟他们都回来了，问道：咋样么？人家啥态度么？
王和平：说好咧，我姑父说还要杀猪欢迎你哩。
刘启仓：不指望人家杀猪，只要不挨打就行了。
铁算盘：你姑父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把你们怎样，就放心去吧。
王和平：到时候我也去，我就看姑父杀不杀猪。
铁算盘：那是一句玩笑话，莫当真。
正说话时刘启运进来了。
刘启仓：哥，你怎么来了？
刘启运：县委书记的小车接来了。咱县上计划建几个大果园，叫我参加全县的果园规划。
王娟：二哥现在成了大红人了，跟县委书记是一个级别。
铁算盘：娟娟你越来越不象话了，那有兄弟媳妇跟叔伯哥开玩笑的？
王和平：爸，现在都啥时代了，你还是老脑筋。
刘启运：你们到南社生去了没有？
王和平：我和我爸、娟娟都去了，刚回来。
刘启运：人家啥态度么？
铁算盘：他姑父说了，欢迎你们去。还是那句古话，冤家宜解不宜结。
刘启运对刘启仓说：这几天我回不去了，你回家后先看南社生的锣鼓家伙修好了没有，咱尽快到南社生去一趟。现在离二月初五不到十天了，两个妹妹上学了，家里就剩下爸跟妈和你二嫂，苹果园还有好多活，你两就加把劲。
刘启仓：哥你就不用回去了，家里的事你也不要操心，我和王娟临走以前争取把苹果园的地全翻完。
刘启仓对岳父说：爸，我跟王娟先回去了，争取明后天去给姑父道歉。
正在做饭的马爱花从厨房出来：你两吃了饭再走。
王娟：我在姑父家吃过了。就看启仓吃了没有？
马爱花：还能把他饿下，中午吃了三碗干面。
刘启仓：把嫂子吃心疼了。
马爱花：娟娟你先停一下，到我屋里来。
王娟：咋哩嘛？嫂子该不是要饭钱哩？
马爱花：妹子你也会酿人了。
王娟来到嫂子屋里，马爱花拿出一大堆碎布头：我想给我娃绣一个裹肚，听说上边你妈绣得好，能不能给我娃绣一下？
王娟面露惊喜之色：嫂子怀上了，几个月了？
马爱花有些羞涩：才三个月。
王娟：我妈年龄大了。我叫我二嫂给你绣，她也绣得很好。
马爱花：那就麻烦你多费心。
王娟：嫂子拿啥谢我？
马爱花：等你侄儿明天长大了，看他咋谢你。
王娟：那我都等老了。
王娟把碎布头包好拿上来到院子里。
刘启仓一边走一边问：你拿的啥么？
王娟：一些碎布头，我嫂想叫咱妈给她娃绣一件裹肚。
刘启仓：你啥时候也给咱生一个娃？
王娟脸上显出了红晕：你不是说咱这几年不要娃，等上完学回来后再说么？
刘启仓：我是跟你开玩笑哩，不过一见到人家的娃就有点眼热。
空旷的原野里，一对新人一边走一边说笑。瞅瞅前后左右没有人，两个年轻人便依偎在一起……
还是在王和平家里。
刘启仓和王娟走后刘启运没有走，继续和王和平啦呱。
王和平：看样子县里这一次下决心发展苹果园。咱西街那个峁盖上栽苹果树再合适不过，加上花旗弯、花麻洼、苏家峁，几百亩地哩，如果全发展成苹果园，再过几年真成了花果山了。
铁算盘：好娃哩你还是拿稳些。那些沟沟岔岔全是些坟地，伤了谁家的祖坟人家都不会饶咱。
刘启运：到时候咱去看看，苹果树的空间也很大，能不伤人家的坟地尽量不要伤。
正说话时县委办公室的小刘找来了：刘启运你才在这里。
书记叫我们到处找你哩。
刘启运：等一下。我刚从地里回来，县委的汽车就来把我拉到县里，我还没有吃饭哩。
话刚说完马爱花就把饭端上来了，刘启运匆匆地吃完饭，跟上小刘走了。
刘启运家，夜。
爸爸妈妈、郑腊梅、刘启仓、王娟、刘芳琴、刘玉琴正围在炕上吃饭，孙子刘金贵偎在爷爷刘满囤的怀里。
刘满囤：听说你们今天到南社生去了？
刘启仓：我没有去。我岳父、王和平、王娟他们去了。
刘满囤：人家啥态度嘛。
王娟：我姑父那人也很直爽，他说两个村子早就该和解了。欢迎我二哥和启仓去哩。
刘满囤：话虽然是那么说，还是要做些防备。到时候我也跟上你们去。
刘启仓：爸，我看你就不要去了，来回六十里路哩。
刘满囤：唉！你们做事就是叫人不放心。
刘芳琴吞吞吐吐地：爸，三哥，我想给你俩说些事。
刘满囤：啥事么？你就直说。
刘芳琴：我不想念书了。
刘启仓，关切地：咋哩？谁欺负你了？
刘芳琴，委屈地：没有。我今年十六岁了，才念五年级，班里就我年龄大。
王娟：那有啥哩嘛，咱县里的农民学习班里，有些人都六十岁了，跟咱爸年纪差不多，还学习哩。不念书就没有出息。
刘启仓：好妹子，听哥的话，你还是要把书念好。大哥临走时说要给你姐妹俩找工作。如果念不下书，能干得了公家的事么？
郑腊梅：芳琴，你听嫂子一句话，千万不敢给你二哥说你不想念书，你二哥那个脾气你知道，当心他骂你。
刘满囤：你妈到咱家时也才十六岁。琴娃，你听你二哥和你三哥说，再念上几年，将来女婿也好找些。
妈妈李秀兰：我娃不念书就不要念了，回来跟上你二嫂学的做饭，妈妈给你教绣花、裁剪衣服、剪窗花。将来出嫁了人家说看那个媳妇手多巧。
刘芳琴嗔怪地：妈吔，你看你，说的啥些。
王娟下了炕，从自己的新房里拿来一个包裹，对妈妈和嫂子说：妈、二嫂，我娘家嫂子给了我些碎布头，叫妈妈给她娃绣一个裹肚，我怕妈妈年纪大了，还是二嫂来绣吧。
李秀兰：拿来我给做。你嫂子的娃几岁了？男娃还是女娃？
王娟：还在肚子里怀着哩。
李秀兰：现在的人把娃越当事了。你给你嫂说，这碎布头要百家的，叫她在村里每家要一绺，娃穿了百家衣白病不生。另外，再给娃做一个老虎狮子枕头，娃枕上不做恶梦。
郑腊梅：妈绣的花比我强多了。
李秀兰：腊梅咱两个分工，我做裹肚你做枕头。一定要做得叫娃满意。
郑腊梅：行么。正想跟妈学几手哩。
王娟：妈、嫂子，给你俩添麻烦了。
李秀兰：话不能那样说。巴不得人求咱，你家里就你爸一个老人，女人的事你爸又插不上手。你上学又要走，我还想闲下来到你家走走，看看你嫂子还有啥事要做。
王娟：妈，你是我的亲妈！我嫂也可怜，要饭吃到咱洛川，跑胡宗南那年我爸在路边给我哥拾下个媳妇。结婚都六年了，才生头一个娃。根本就没有娘家。
刘金贵把碎布头解开，撒了一炕。
南社生李晓军家门口，日。
一头骡子驮着元宵节晚上打架时刘家庄抢南社生的锣鼓家伙，骡子后边跟着刘满囤父子三人和铁算盘父子（女）三人。
来到李晓军家门口，王和平大声叫道：姑父，我们来咧。还不开门迎客。
李晓军开门一看，脸上的惊奇一扫即过，马上热情地招呼道：奥……，你们来了，快到屋子里坐。
刘满囤提两瓶酒，一绺肉，一包子礼品走在前边，后面跟着铁算盘、刘启运、王和平、刘启仓、王娟。
进屋后李晓军接过刘满囤的东西放在案上，还没有来得及道谢，只见刘满囤双手抱拳作了一个长揖：老弟，娃们不懂事，多有冒犯，老哥我特来给你赔礼道歉。
李晓军赶忙回礼：老哥你来这一套把我弄得脸都没处搁咧，咱今天不提元宵节打架那事了，一笑泯千仇哩，咱光论亲情不谈别的。
南社生几个人手里拿着镰刀、扁担、棍棒在门外隔窗子向里张望。李晓军一脚将门踹开：你们想咋！人家撵到咱村上赔礼道歉来了，你们还不饶人，说得过去吗？谁今天敢动客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