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毛姆长篇作品精选(套装共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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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月亮与六便士(13)

我敢说,拒绝他这次邀请也许会更加恰当。我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把内心真实的愤慨表现出来,而我也很肯定,如果我能够断然拒绝与这种人品的人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麦克安德鲁上校至少会认为我不错。但我担心自己坚持下去也没有什么效果,这使我羞于摆出一副道德高尚的姿态;我所表达的情感肯定不会对斯特里克兰有任何作用,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意思再说出来了。只有诗人和圣徒才会相信,在沥青路面上浇水,可以收获开放的百合花。

我付了酒钱,就和他一起去了一家廉价的餐馆,那儿人多又吵又热。我们愉快地吃了顿晚饭。我俩的胃口都很好,我是因为年轻,而他是因为良心早已麻木。随后我们去了一家小酒馆,喝点咖啡和利口酒。

关于我来到巴黎的缘由,我必须说的都说了,尽管我觉得自己不再继续努力,对斯特里克兰夫人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背叛,但我对付不了斯特里克兰的冷漠。这需要女人的性情,把同样的话重复三遍,且热情丝毫不减。我自我安慰地想,自己尽力去发现斯特里克兰的心理状态会有用的。我对此也更感兴趣。但这并不容易,因为斯特里克兰不是个口才很好的人。他似乎很难表达自己,就好像语言不是他表达思想的媒介;你必须根据一些陈词滥调、俚语,以及含糊而不完全的手势来猜测他内心的意图。但尽管他完全没说任何重要的话,他的性格中还是有些东西让他这个人显得不是那么无趣。也许那是真诚。他对自己第一次看到的巴黎似乎不怎么在意(我没有算上他和妻子来的那次),而他看到那些对他来说肯定十分陌生的风景,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我来巴黎足有上百次了,而它每一次都能让我感到一阵激动;每次走在街上我都觉得自己马上就会经历一场冒险。斯特里克兰一直十分平静。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那时候的他只能看到自己灵魂之中一些让人不安的幻象,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这时发生了一件非常荒诞的事情。酒馆里面有几个妓女,有的和男人们坐在一起,有的独自坐着;没过多久,我注意到其中一个正看着我们。当她和斯特里克兰对视的时候,她冲他一笑。我觉得斯特里克兰并没有看到她。过了一会儿,她走出去,但很快又回来了,而且,经过了我们的桌子,非常有礼貌地让我们给她买点喝的。她坐了下来,我开始跟她聊天;但她显然是对斯特里克兰感兴趣。我解释说他的法语只会一两个单词。她试着与他谈话,一会儿用手势,一会儿用混杂着别的语言的法语,也许出于某种原因,她觉得这样可以让他更容易听明白。她也会说几句英语。她只会用母语表达的话她就让我翻译,并且急切地问我他的回答是什么意思。他的脾气很好,也有点被逗乐了,但他的冷漠还是很明显。

“我认为你征服了她。”我笑着说。

“我并不感到高兴。”

如果我是他的话,我应该会更加尴尬,不会这么冷静。她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嘴也长得很迷人。她很年轻。我想知道斯特里克兰身上有什么这样吸引她。她并不掩饰自己的愿望,并让我给她翻译。

“她想让你跟她回家。”

“我没兴趣。”他回答道。

我尽可能把他的回答说得友好一些。在我看来,拒绝这样的邀请有点不礼貌。我把他的拒绝归咎为没钱。

“但是我喜欢他,”她说,“告诉他这是因为爱。”

当我翻译这句话的时候,斯特里克兰不耐烦地耸了耸肩。

“让她见鬼去吧。”他说。

他的态度十分清楚地表明了他的回答的意思,这个女孩突然把头往后一扬。也许她胭脂遮盖下的脸也红了。她起身站了起来。

“这位先生没有礼貌[40]。”她说。

她走出了小酒馆。我有点儿生气。

“我觉得没有必要这样侮辱她,”我说,“毕竟,她对你表示的都是赞赏。”

“这种事让我觉得厌恶。”他生硬地说。

我好奇地看着他。他的脸上确实带着厌恶的表情,而这张脸却属于一个粗俗而肉欲的男人。我猜,那个女孩正是被其中的某种粗野所吸引。

“我在伦敦就可以得到任何我想要的女人。我不是为这个来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