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在秦统一天下和秦帝国创建的过程中作出重大贡献,既是开国功臣又是秦朝砥柱,随着秦帝业的成功,他当年谋图富贵的愿望也完全实现了。
他身居丞相,总领百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作为人臣可谓富贵已极。始皇帝对李斯也很信任,李斯的意见大都能够听从,日常商议政事少不了李斯,每有重大活动也总是把李斯带在身边。统一后始皇帝曾先后5次巡游全国,几乎每次李斯都要从行。李斯的长子李由做了三川(今河南洛阳)郡守,是统治帝国一方的地方大员。李斯的儿子都娶了秦公主,女儿都嫁了秦公子,李斯与始皇帝成了亲上加亲的儿女亲家。他对秦朝功绩卓著,又受到始皇帝极大信任,与始皇帝结为儿女亲家,所以也就达到了贵极人臣的顶峰。
李斯当年为图富贵离乡背井,求学游说,几经磨难,奋斗多年,现在终于如愿以偿,踌躇满志了,他自然要好好威风威风。
一次,始皇帝前往梁山宫,到山上游览观光,登高望远,忽然看见丞相李斯的车骑队伍。队伍从车如云,浩浩荡荡,人马众多,旗帜飘扬,极为气派和壮观。始皇帝问明是丞相队伍,不禁皱了一下眉头,流露出几分不悦。有人见始皇帝不高兴,便偷偷告诉了丞相李斯,李斯后来出行也就减损了自己的车骑队伍。始皇帝对此很恼火,严追穷问,一定要找出向丞相通风报信的人,由于没人肯承认,结果将当时在场的人一概杀了头。
不久,三川李由请假回咸阳探亲,李斯在相府家中摆宴为子接风,京城文武百官闻听皆前来看望李由,借机为李斯祝寿,相府门前车马填街塞巷,数以千计,拥挤得水泄不通,礼品堆成了小山。李斯见状十分高兴,但高兴中又添了几分忧虑。始皇帝的梁山不悦及其恼火杀人在他内心投下了难于抹去的阴影,想到宦海沉浮,伴君如伴虎,他不禁心中打了一个冷战,感慨地叹了口气说:“唉!吾师荀子曾经说过,任何事物都不可兴盛到极点,一旦到了极点就会垮台。我李斯原本是上蔡的布衣平民,陋巷的普通百姓,皇上不知道我无能,才提拔到这一地步。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臣之位可谓富贵至极了。月满则亏,物极必反,真不知日后吉凶如何啊!”
李斯的担心是有根据的,根据主要并不在于其师荀子所说的事物极盛必垮台的训条,而是始皇帝的极度暴虐穷奢。
始皇帝在统一前很谦卑,统一后被捧上独裁天下的至尊权位,以为天下人间没有自己不可征服的事物,突然变得十分狂妄和暴虐。他大兴土木,横征暴敛,竭泽役民,威以重法,搞得全国哀鸿遍野,怨声载道。尤其是土木徭役,简直逼得人民喘不过气来。咸阳修筑阿房宫,骊山建造秦皇墓,两项工程常年各用工70万人,工程宏伟,耗资巨大。另外还到处建离宫别馆,咸阳周围200里以内就有宫殿270座,关中行宫300座,关外400多座。又建筑长城,南戍五岭,动用民力难以确算。如此沉重的兵役徭役压给百姓,完全破坏了制度的规定,丁男全被征发还不够,部分丁女也裹入服役队伍,官府横征暴敛,海内虚耗,民穷财尽。始皇帝又极为残暴,用刑严苛,人民扬手犯法,举足触律,无所措手足,很多无辜被罗入刑徒去服苦役,到处堆积着受折磨而死的白骨。正如尉缭当年预料,始皇帝一旦得志,天下人都成了他的奴隶。
始皇帝的残暴,自然要引起人们的普遍不满,许多人都在咒骂始皇帝早死,盼秦朝迅速灭亡,不几年的时间内,始皇帝已经三次遇刺。这一切都说明,帝国的统治不是稳固的。
李斯是受皇帝信任依附在秦朝帝业上取得极度富贵的,无论皇帝死去还是秦帝业垮台,他的极度富贵都难于继续保存。始皇帝的贪残,秦帝国的危机,都在一定程度上威胁到他的富贵现状,使他心里产生了很大矛盾。
他要保存富贵就必须争取始皇帝宠信,而争取始皇帝宠信就必须顺从始皇帝心意,始皇帝要穷奢极欲大兴土木,他就得忠心办理助纣为虐,而且一有差错就揽到自己头上,以讨始皇帝的欢心和信用。汉初刘邦君臣曾就此对李斯有过评议,刘邦夸奖他说:“李斯给秦皇帝做丞相,有了好事都归功君主,有了错误都自己承担。”大臣持不同意见说:“秦皇帝因为听不到自己的过失方亡了天下,李斯替皇帝承担错误,又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呢?”李斯本来就是一个比较强硬的法家、政治家,偏重用法令手段实施政治,曾一手策动“焚书”,严厉镇压不同舆论,又顺始皇帝心意助纣为虐,并为始皇帝分担过失。可见,秦朝大兴土木,横征暴敛,严刑峻法等纷纷扬扬的苛政罪恶都有他的一份,而且是分量不轻的一份。也就是说,他作为丞相,在帮助始皇帝增加着秦朝的罪孽,激化了帝国的各种社会矛盾,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另一方面,他在助秦作孽的同时也在日益担心着帝国的安危,因为帝国安危毕竟与他个人的富贵密切相关,他不得不为之担心。沸腾的民怨,激烈的矛盾,难免不使他想起昔年荀子对他的当面批评。荀子说秦国并没有从根本上用仁义来征服天下,没有取得真正意义上的大利,批评他不抓仁义根本而去追求急功末节,不是正确的用武之道。而他李斯却一直没有听从荀子的批评,他早就从学术上背叛师门倒向了法家。虽然倒向法家,却也没有对法家学说进行过什么深入的理论研究。他的专长是帝王权术和谋略策划等实用学问,多年来一直是照“怎么做有利就怎么做”这一秦的传统和个人兴趣行事,所以当秦朝需要统一思想时,他这个秦朝政治舞台上的主角竟将目标导入了统一到“法令”而不是“法家”中去。因此,有人说秦朝是一个没有理论的时代。一统于法令,目的是让人民什么都不懂,盲目地从服从朝廷命令,用“愚民”政策实现思想统一。可人民是有思想的,灵魂深处并没被法令征服,怨声载道就是很好的反映。李斯认识到如此搞下去会搞垮帝国,所以也就逐渐认识到了需要缓和社会矛盾。
始皇帝计划攻伐匈奴时,李斯曾出头阻拦,向始皇帝进谏说:“对匈奴是不可以用兵的,匈奴是游牧民族,不定居,没城池,也不需要守护什么物资积蓄,像群飞鸟一样灵活转移,很难捕捉控制。我军如果轻兵深入,必定断绝粮食;如果带粮前进,又会影响作战。况且,得到匈奴牧地也对我们没有什么用处,得到匈奴牧民也难于供我们役使。倘若获胜后把匈奴杀光,又不是为民父母的天子所应干的事情。战争一起,耗费中国,快意匈奴,实非良策。”始皇帝不听李斯,命蒙恬率兵出征,退匈奴700余里,将边境推到大河,并移民戍守,修筑长城,耗资巨大,死人无数。李斯进谏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制止这场战争,减轻人力物力的耗费,使刚刚建立的帝国安定一些。
从李斯迸谏始皇帝攻伐匈奴和后来多次劝谏二世皇帝的内容看,李斯已经在注意儒家的仁义说教,可见他的心态是很矛盾的。他作为丞相,个人富贵已极,是秦朝的砥柱大臣,有保护国家安定和个人富贵的双重责任。为了国家安定,富贵长存,他很想扭转方针,缓和矛盾;但他又不能得罪始皇帝,否则必会立即危害到他的个人富贵。个人的当前富贵毕竟更直接更现实,他多年奋斗即是图此,绝不会轻易抛却,弃之不顾,于是他便在甚为矛盾的心理状态中继续敷衍,顺从始皇帝之心。荣华富贵的沉重包袱使他变得心虚软弱,昔日的勇敢和才华荡然无存,最后终于栽了个大跟头,落得个悲惨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