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仓央嘉措:我是凡尘最美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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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少年郎·倾城》

郎情的美最间世念

住进布达拉宫,

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

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有多少人,执著红尘念念如斯,又有多少人,相逢一笑深情湮没人潮。“世间最美的情郎”,每当我听到这个称呼,感觉他们说的不是住在布达拉宫至高无上的佛爷,而是另一个人。事实上,的确如此。白驹过隙,转眼我已年满十八岁。十八岁的我是一个成年男子,短短的几年,由少年长成青年,再由青年渐渐老去……我不为当下正盛的青春年华感到庆幸,亦如,我不会为未来不可预知的结局感到忧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一直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偌大的布达拉宫空旷而冷清,宫人们见到我皆臣服地低下头,唯恐我见到他们慌乱的眼神抑或瑟瑟发抖的嘴唇。他们皆认为,直视尊者的尊容是大不敬,是死罪……是以见到我非常惶恐,即便我尚年轻。十八岁,灿如昭日的年纪,我是陌上盛开的一朵繁花,手握竹笔,轻轻挥洒清雅如兰的诗。

若说我最深的厌倦,便是布达拉宫终年不灭的冷寂。当初,我眼观星辰白雪,以为获得一个盛世,未料,一切相距甚远。它是太平盛世,但过于太平。桑结嘉措从不对我讲起外界的兴衰变故,在他的眼里,我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他与我谈及最多的便是佛经,时间久了,索然寡味,我也无话对答。他便认为我资质尚浅,于是要求经师们加重我的课业,对我的要求也更加严格。有时,我也会禁不住贪看世外美景。

一个人拘在高高的宫殿惯了,再华美的雕梁与陈设都会看倦。它们是冷的,进不到我的心里。我喜欢清晨的日光,喜欢黑夜的繁星,喜欢蓝天白云与潺潺流水。我无数次幻想自己是一只蝶,逍遥红尘世外,在百花中飞舞盘旋,若累了,我可以住进她们的心间,倾听她们的心声。

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的传说如此凄美不朽,流芳百世。汉人的爱情总是这般荡气回肠,让人心生艳羡。许多年以后,我看着门前潺潺而过的流水,想象着遥远的天边,一对热恋的年轻男女,双双殉情而死,羽化成蝶,永不分离,心中不觉生出柔软的情思。

佛祖问我:你觉悟了吗?

每当回想起那缠绵凄艳的一幕,我平静地摇摇头,再将视线投入深不可测的虚空。

佛祖叹息:痴儿,痴儿……

若将对爱侣的精诚,

付之于无上的佛法。

纵只在今生今世,

我便可肉身成佛。

桑结嘉措与我谈论佛法教义,他是我众多授业经师中的一位。我印象最深的便是他为我讲授大藏经《甘珠尔》。《甘珠尔》是我所学经文中最为浩繁磅礴的一部经著,许多学经僧徒认为,能穷尽一生之力通读一遍已经非常难得了。

《甘珠尔》与《丹珠尔》合成大藏经二藏,其中,《甘珠尔》为正藏译典,《丹珠尔》为副藏译典。

《甘珠尔》为佛陀所说教法之总集,分为显教经乘与密教咒乘。经乘中又依佛陀说法时代之先后,分初、中、后三次法轮。初法轮为佛于鹿野苑所说之四谛法与根本戒律;中法轮为佛于灵鹫山所说之无相法,如般若经;后法轮为佛于毗舍离城等处所说之分别法,如华严经、涅槃经等。

《丹珠尔》则为诸论师之教语、密教仪轨、传记等,分为三门学系,即论释初法轮者为小乘论、论释中法轮者为中观般若诸论、论释后法轮者为瑜伽诸典。以上三门中又各列“观”、“行”两目。由论典所论内容之不同,又分别为“说世俗谛论典”、“说胜义谛论典”、“说解脱道论典”三类。其中,“说世俗谛论典”又分为“一般性之世道论典”、“专门性之利他论典”(包括因明、声明、医方明、工巧明)与“利益自身之论典”(即内明)。

关于《甘珠尔》,桑结嘉措曾经亲自为我讲授一遍,后根本上师格隆嘉木央扎巴讲授一遍,再后来,密宗大师冉达岭巴又为我讲述半部,是以,这部卷帙浩繁的大藏典籍被我温习了两遍半。除大藏经之外,凡一切藏地教派,如萨迦派、格鲁派、宁玛派……其灌顶、解脱之传授、经义、密咒等,无论显宗与密宗,不分地域流派,全部要加以研习。

在我的授业经师当中,有地位尊崇如五世班禅罗桑益喜、第巴桑结嘉措,还有如甘丹赤巴卓尼·次诚塔杰、阿里随驾格列嘉措等黄教大师。他们都是德高望重的上师。起初,我非常恭谨与虔诚地听取他们的讲授,如“依靠经教”、“怛特罗”之讲授,以及所有生成次第与圆满次第之传授,一切简、繁道次的传授与口授的经教也都一一听取,受益匪浅、感悟良多。然而,时间久了,少年人的心性使然,难免坐立不安,有时候听得不胜其烦,便起身来回踱步,想驱赶那陡然升起的烦躁。往往这时候,授课的经师便正襟危坐,双手合十规劝我,要我坐回原位,听取他们的讲解。

他们的口中,越来越多地提到桑结嘉措这个人物,他们恭谨地称呼他,第巴大人。

对于桑结嘉措,我慢慢回忆,我是何时开始厌恶他并与他生分的……在很久之前,我也曾与他安然相处亲密如父子。父子,这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奢望,我对他的感情千头万绪,一言难尽。

早在我们相识伊始,通过信件的传递,我与他开始生命之初的对话。那时候,我曾天真地问:“为什么千万人之中,你选择了我?我何时才能见到你?”

他回答:“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佛选择了你。至于何时相见,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时。”

我与他相见是在寒冷的清秋,他却说,拉萨城的每一天都是温暖的春,在那里,你我常常见面。

我喜欢他称呼“你”,如长者关心晚辈,又如父亲的问候。他很少称呼我的名字,无论我是阿旺嘉措,抑或是仓央嘉措。刻意地模糊身份,即为恣意地拉近彼此的距离。

是何时开始变了呢?

自从我来到拉萨,入住布达拉宫,一切就已经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亲密问询我衣食住行的“神秘人”,不再是夜深人静时,我凝望窗外一抹心念的所在……他是一个高贵的身份,一个权柄的象征——第巴大人,西藏的摄政王。

他变得严肃起来,我也变得拘谨而沉默。我并不是他口口声声的佛爷,也不是那年门隅的顽童,措那湖畔嬉戏的少年郎……我不再是一个人,我有我的身份,与站立的位置。我与世间的每一个人都存在距离,桑结嘉措如是,曲吉如是,我的侍从如是。只有一个人,在我孤寂的时候,用温暖如阳的手掌宽慰我;在我怯懦的时候,用慈悲如佛的教诲勉励我;在我犯错的时候,用深沉如海的眼眸原谅我……他就是:五世班禅罗桑益喜。

我问班禅大师:何谓人世因果?

班禅答:佛曰,人世因果循环,凡事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环,只在于人的一念之差。

我又问:佛说,一念无明。那么“明”,究竟是什么?

班禅答:“明”是心中所想,“无明”是指不知意识的虚幻。

一念无明包含“见、欲、色、有”四种住地烦恼,见一处住地、欲界爱住地、色界爱住地与有爱住地。“见一处住地”,即不明白五蕴空的实相,而执著于颠倒知见——以世间的颠倒知见看世间一切法,揣摩涅槃实相而产生的错误见解。“欲界爱住地”,即对欲界六天和物质世间的色声香味触以及这五尘引生的各种法的贪着。“色界爱住地”,是对于色界天的境界,也就是初禅到四禅的这些境界的贪着。“有爱住地”,于无色界的四空定中,虽然没有色阴,但是有受想行识四阴——能知能作主的心还存在,因为贪着无色界中的心的境界而产生无色界的苦果。这四种住地无明生起一切的烦恼便称作“起烦恼”。

“一念无明无始有终”,是众生轮回的缘由,断尽一念无明,就断了轮回的种子,舍报后可以取涅槃。故二乘辟支佛及阿罗汉都已永断一念无明,一切妄想烦恼永不复起,舍报以后必定取证涅槃。如果烦恼妄想又生起来,就是没有断尽一念无明,只是暂时伏住而已,这是欲界定或者未到地定的境界,而不是阿罗汉、辟支佛的境界。如果涅槃中还是会起一念的话,那便在三界里面受生……断尽一念无明,舍报后即可以取涅槃,是故菩萨在断一念无明之前应先求明心见性。

“明”即为心中所想。世人皆被“明”控制,待修习佛法到一定程度之后,便会脱离“明”的控制,以自己的心智来控制“明”。

一念无明。无始无明。

他谈五世达赖,谈桑结嘉措,谈起他们博学睿智的见地,优雅不凡的谈吐,与情深意笃的关系。他们互相信赖,彼此珍重,是师生,是知己,也是最亲密与稳固的同盟。

情同父子。我想起这个词,民间传言桑结嘉措是五世达赖的私生子,才会蒙五世达赖如此大的恩宠。桑结嘉措的父亲名阿苏,母亲名布赤甲茂,他还有一位声名显赫的叔叔,便是第二任第巴——仲麦巴陈列嘉措。

桑结嘉措自小在叔叔的教育下,得到很好的教养和熏陶。八岁那年,他被送入布达拉宫,开始接受全面而系统的经学教育,由五世达赖亲自当他的引师,教授他佛法经典、宗教政论。梵文、诗歌、医学、天文、历算……这些庞杂的学科他一样没有落下,五世达赖将他当作继承人般栽培。如此呕心沥血,他果然不负所望,成长为一名杰出有为的学者,深谙佛法与政史。

桑结嘉措,似乎天生就是一名出色的政治家,具有非凡的学识与政治才干。他在前人基础之上,对《四部医典》进行了整理、修订与注解,使得这一宝贵的医学巨著得以完整地保存下来。此外,他耗费数十年的时光编著《医学广论药师佛意庄严四续光明蓝琉璃》、《黄教史》、《法典明鉴》、《五世达赖喇嘛传》等二十余部有关藏族历史、宗教、文化、医学、天文、历算、法律等著作。在拉萨药王山上建立医学利众寺,开设多门课程,除学习书本上的医学知识以外,他要求学徒临床实践并到外地进行实地考察,取长补短,将西藏的医学成就推至一个更高的领域。

无疑,他比谁都胜任第巴这一任重而道远的职位。然而,就在他当政之前,屡次三番拒绝继任。五世达赖亲点他为第四任第巴时,他以“年纪太轻、阅历不够”为由婉言谢绝。而后,第四任第巴罗桑金巴卸职,五世达赖再一次要求他出任第巴这一要职,甚至为防止他再次拒绝,事先颁布文告,详细地向三大寺僧众陈述桑结嘉措虔敬的品质与优异的学识,要求僧众同意他继任第巴。于是,桑结嘉措便在众僧的推举之下,在五世达赖关怀与殷切的目光中,登上了第巴的宝座。

若说桑结嘉措是五世达赖的亲子,这种妄意的揣测实为亵渎。若可以,我与第巴,与五世班禅也能够情如父子。这世间,缘分是为注定,譬如尊者与第巴,又譬如班禅与我。

一切诸如来,

境界亦如是。

远离语言道,

不可为譬喻。

诸佛觉悟法,

性相皆寂灭。

如鸟飞空中,

足迹不可得。

这是一个华枝春满的世界,当然也会阴雨绵绵。我们的人生,执著与放下,都是自己的念因。你不必因为天空下雨或者放晴而心怀悲伤与恋慕,你置身红尘,当明了红尘的态势,参悟世情。如若你在“情”字一事上输了,你要知道,你不是输给了某个人,不是输给时间,也不是输给自己摇摆不定的信仰——你输给了世情。

青青翠竹,

尽是法身。

郁郁黄花,

无非般若。

青青翠绿的竹色,都是佛陀清净法身的显化。

郁郁繁茂的黄花,都是佛陀般若智慧的流布。

雪顿节,每年藏历的六月末至七月初,是西藏最为传统与盛大的节日之一。“雪顿”之意,“雪”即“酸奶子”,“顿”,“吃”或“宴”的意思。“雪顿节”,藏语解释为“吃酸奶子的节日”。

雪顿节起源于公元十一世纪中叶,那时只是一种纯宗教性质的节日。

民间相传,佛教的戒律有三百多条,最忌讳的便是“杀生”。夏季草木滋长,百虫惊蛰,僧人外出难免踩杀生命,有违“不杀生”的戒律。于是,格鲁派规定,每年藏历六月十五日至三十日为禁期,全藏大小寺院的僧徒不准外出活动,在寺庙里行三事,即长净、夏日安居直至解禁。待到解禁之日,闭关的僧人们纷纷出寺下山,这时,农牧民热情地献出准备好的酸奶子,为他们举行郊游野宴,在欢庆盛典上表演藏戏。这便是雪顿节的由来。

原先,雪顿节以哲蚌寺为节日活动中心,故而称为“哲蚌雪顿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