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非常好,简直美极啦,因此我决定稍微走一走。一开始我决定去铁路,但到那儿去非常[无聊],于是我便去了整个一句话被抹掉了……今天这一天我完全不知道是怎样过的,就是不记得了。它过得非常无聊,非常沉重,因为卡特科夫的钱还未寄来,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寄到,而我们的钱即将花完,好像明天便一戈比也剩不下了。傍晚我们去了邮局,但照例还是一无所获。现在我想起来了。今天下过雨,费佳一个人去了邮局。当他从邮局回来说什么也没有之后,我感到非常伤心,因为,不知为什么,我曾非常指望今天我们能收到点什么。唉,如果信丢失了,如果卡特科夫对我们的希望与请求一无所知,那我们将如何活下去呢?只要这样一想,我简直就要发疯。甚至一想到我们又要向妈妈求助,恳求她哪怕给我们寄一点点钱来,我便心如刀绞。整个晚上我都躺在沙发上冥思苦想,费佳几次来到我这儿,劝我不要着急,说他一定再写一封信,虽然那也要等一个来月,不过他想,钱总会寄来的。
去年的11月1日
这一天我没有再去费佳那儿,而是晚上去了奥利欣那儿。虽然我还未收到费佳速记的工钱,但我非常害怕奥利欣去向费佳讨要。那样一来我会非常惭愧。第一,因为费佳给我说过,他现在没有钱,但他很快就能收到。那么,现在讨要——就要把他置于非常困难的境地。第二,他有可能认为,奥利欣这样做是应我的请求,这将大大损害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今天我向妈妈要了五个卢布,用两个卢布给奥利欣的孩子们买了糖果,三个卢布准备给奥利欣,说这些是我得到的工钱。
我到了他那儿以后,在他的写字台上找到一张字条,他在上面写道,他去过命名日了,恳请一个人在他回来之前替他口授。我立刻开始替他口授,后来他的一个学生又接替我。我把糖果放在了钢琴上,未能直接交给他,让我感到十分遗憾,因为我觉得,他的女仆有可能自己收起来,而不交给奥利欣本人。不过,快要下课的时候奥利欣与妻子一起回来了。我告诉他,我收到了钱,给了他三个卢布。一开始他不想要,说就留在我这儿吧,但我坚持给他。说这是应该的,因为这是章程里规定的。他收下了。这时奥利欣看到了糖果,便马上打开袋子,用它招待我。我和他谈了一会儿,便和亚历山德拉·伊万诺芙娜·伊万诺娃一起回家了。她看来不满意,因为我给孩子们带来了糖果。她问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事,我淡漠地说,星期四他要来我们家。这位女士大概无论如何也要见到费佳,她突然宣称,她非常乐意看到作家,说她见到过皮谢姆斯基,她也很想见一见陀思妥耶夫斯基,因为这是一个很合适的机会,所以她星期四要到我家来,安排成像是完全偶然遇到似的。这让我很不愉快,可是如何甩开这位女士呢?“他什么时候到你家,上午还是下午?”她问我。我说,我还不知道,他第一次来拜访甚至很可能在早晨。“啊,为了肯定能遇上他,我早晨就去你们家,在你们家吃午饭,这样一直到晚上。那么,他一到你们家肯定能遇上我。”唉,怎样拒绝这位厚颜无耻的客人呢,我无计可施,只好让她来。我实在拉不下脸来对她说,我很不愿意让她在那天来,因为我还要与他谈一谈,而且作家们一般也不喜欢[人们来?]看他们。我非常气恼而又不安地回到家中,完全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她。妈妈对她也很不满,因为妈妈还不认识费佳,因而我很想让妈妈能有时间同他随便谈一谈。总之,我躺下睡觉的时候很懊恼,一直寻思如何安排,才能让亚历山德拉·伊万诺芙娜这天下午不在我们家。
星期四,〈11月〉14日/2日
今天早晨,当我去散步的时候,我突然想要去邮局送一封信。这大约是在十一点钟的时候。我早早地便离开了家,因为天气非常好。费佳要我别去邮局,为的是晚上我们一起去,问一问有没有我们的什么东西。我答应了,决定先不去邮局,因为一天去问两遍太不合适。可是,当我走到广场,要把信投入信箱的时候,已经与我们相当熟悉的邮政分局长拿起一封信让我看,我马上便向他走去。他说,有费佳的一封信,又让我看,信是从《俄国导报》寄来的。为了不必让费佳亲自来,他把收据交给我,费佳可以在家里签上名字,我再带回来便可以拿到信了。我立刻便走,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家中。我非常想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费佳,我们终于收到了信。费佳非常高兴。他说,不知为什么,他相信就是今天能收到信。第一,他梦见收到了卡特科夫的钱;第二,他曾非常虔诚地向上帝祈祷,有了某种信心,相信一定能收到钱。他马上在收据上签名,我拿着它就得到了信。费佳这时候也写完了给亚诺夫斯基[132]的信,告诉他收到了钱。在给亚诺夫斯基的信中费佳经常提到我,称我为自己的善良的阿尼娅,是他在这里的唯一的欢乐和安慰,说我三个月后即将分娩。总之,他说了我许多好话。亚诺夫斯基在自己的信中请允许他吻我的手,并感谢对他的怀念。迈科夫和亚诺夫斯基对我的看法很好,这让我非常高兴。这主要归功于迈科夫,他不断对费佳和其他人夸奖我。在我去邮局的时候,有人来看我们隔壁的房间。先是一个穿着时髦、鼻子上架着眼镜的年轻人,房东没让他进来,因为他带着一个女人。然后是两位年轻的德国人,我把他们当成了骗子,他们租下了我们的房间,说1号之前搬来住。这让我们非常苦恼,等我回来以后,费佳同我们的大老太婆谈话时说,到那时候我们肯定租这间房子,因为我们在一间房子里肯定不行,那样一来我们只好搬走。老太婆们非常懊悔,说怎么她们早不知道。后来,老太婆们一连三天提及这件事就懊恼。我觉得,她们在这之前一定会撵走那两个年轻的德国人,把这间房子让给我们。否则,没有这间房子我们肯定没法住,因为我们爱喊叫的小娃娃,米申卡或索涅奇卡,将要不停地吵闹,那么费佳便无法工作。大概,我们那时候可能要离开这里,或者被迫搬到别的住宅里去,可是我很不愿意这样做。第一,我们的老太婆们非常好,这样的房东我们在哪里都遇不到,她们当中的一个虽说耳聋,但却非常善良。当她称费佳为“丧门星来了”原文为法语。的时候让我笑得喘不过气来。她们不怕我们欠账,服务得也很好,什么都给干,而且很快就能煮好咖啡。有什么事只要对她们说过一次,以后二十次便用不着再说同样的话了。我们收到的是巴黎银行的三百四十五法郎的保险单,不过,大概在这儿的银行里也能兑换,虽然他们当然要收取手续费。我们当即去找我们的银行家,我们经常在他那儿兑换钱。这一次出来接待的是老板本人帕拉万先生。他可能是犹太人,但却是一位十分彬彬有礼的人,甚至听着都简直让你感到腻烦——他在你面前又是道歉,又是鞠躬,好像你到他这儿来兑换货币就对他有了多大恩情似的。他收了五法郎的手续费,我们剩下了三百四十法郎,这相当少〈未能破译〉。后来费佳去[饭店?]吃午饭,我在家里吃午饭近两个星期以后,也决定去饭店吃。为欢迎我的到来,今天给我们上的饭菜较好,但又全都很油腻,我甚至后悔来这里吃午饭了。午饭后我们买了些水果和无花果。这位女摊贩非常高兴我们买她的东西,说人们买得很少,因此都不值得来卖了。我忘记说了,来吃午饭的路上,我们去了我们经常去借书的奥迪尔[小姐]那儿。我敢打赌,因为我们好久不来,她已经认定我们偷走了她的书,以后就不会再来了。当我们来到的时候,她的脸都红了,这足可以证明上面说的那个看法。费佳立刻对我说,我们是来清账的,于是请她算一算,我们欠她多少。我们估计至少要欠二十来个法郎。我们简直很惊讶,因为只须交五法郎,还再交五法郎,作为今后借书的押金。我觉得,算起来她多收了我们整一个星期的钱。不过这也没什么,感谢上帝,我们同她结清了账,可以坦然在这条街上走动和来借书,不必因未交钱而愧疚。把钱交给她以后,我好像了结了一桩心事,仿佛这是一笔可怕的债务。
午饭后我们去散步,在咖啡馆里买了喝茶时吃的粉红色蛋糕,又和我们的老太婆们分着吃了,她们似乎非常高兴。她们真好笑,这么点小事就让她们喜笑颜开。这个晚上,相对于前几个晚上,我过得非常轻松。那时我处于极度惶恐之中,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我们没有钱,又担心卡特科夫拒绝我们的请求。我们之间恩爱和谐,我简直从心眼里高兴,并〈希望〉永远这样活下去。
在去年的今天,应斯托尤宁娜的请求,下午我去了她家,因为她丈夫这天晚上去参加学院里的舞会,她一个人在家,而克拉夫季娅·叶戈罗芙娜[133]这时候总得守在不幸而又可怜的韦罗奇卡床前。韦罗奇卡似乎一个月之后就死了。多么不幸的姑娘啊!简直难以想象,我是那么可怜她!这个人简直没能好好活几天。我觉得,假如她那时嫁给[希什金],她便能躲过肺结核,现在就不会死,这几乎是肯定的。她大概也就能使他戒除酗酒。他们虽说穷,但也可以生活下去。她的死,我觉得,应该归咎于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季赫梅涅夫[134],他坚决禁止她嫁给他,说绝对不允许她这样做。我是七点钟去的,斯托尤宁还在家,并不急于去学院,虽然我告诉他,那里的舞会已经开始,马车已经很多很多了。他走时答应给我们带回糖果来。他走后,我与玛莎开始看收藏的版画和艾尔米塔日绘画的照片。我不知道我和她处于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我们像疯子那样哈哈大笑,在所有的绘画当中都发现了惊人的不足,好像没有一幅画没有受到我们的嘲笑。总之,在我们的交谈和嬉笑中,一晚上便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十二点左右,弗拉基米尔·雅科夫列维奇回来了。他这么快便回来,让我们感到惊讶,因为一般人们在舞会上要逗留到四点钟,而现在,不知为什么,舞会结束得早了。这时候我和她看完了画,刚开始选读丘日宾斯基[135]的短篇小说,这些故事一再让我们哈哈大笑。斯托尤宁回来以后,我请求他给我读[《乡村]报》。应该为他说句公道话,他读得很好。他读的时候我哈哈笑得像疯子,他们看着我,后来也开始笑起来。朗诵进行得非常好,农夫们的谈话让人听得入迷。然后我们便分手了,躺下睡觉的时候我向自己保证尽量早些起床,以便早一点回家,再去欺骗我那位放肆的亚历山德拉·伊万诺芙娜。
星期五,〈11月〉15日/3日
今天早晨我去典当商那儿,去赎几天前我们抵押了三十法郎的戒指。他收了一法郎零五十分的利息,我这么快便往回赎,使他感到惊讶。从这儿我去了几家商店,问有没有给孩子们做衣服用的衣服样子。在第一家商店里人们让我去这座楼房的一层,找画这些东西的那个人。我去了,用四十分买了一个用白布做的童衣样子,它在商店里要卖到七十或八十分,即贵一倍。他们那里卖凸纹布面料,五十分,也是已经画好了图案的,再缝就很容易了。后来我又去了另一家商店,买了绣花用的丝纽带,缝补袜子用的白棉线。我能买到童衣样子,让我像孩子一样高兴。我可以给我的孩子,我的米沙或索涅奇卡,缝点什么东西了,而至今我还什么也没有给他们缝。
我一到家马上便着手干活儿,不过,我们又很快就出了家门。费佳去吃午饭,决定在路上一定要给我买一双靴子。应当给他说句公道话,他现在变好了,开始更多地关心我的衣服和需求。以前他对这些特别冷漠,甚至好像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先进了一家商店,那里一双[高腰]靴子要二十七法郎,我们“啊”了一声,决定这样贵的东西我们绝对不买。我们去了我们这条街上的另一家商店,这里把我们耽搁了很久,因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合适的鞋,全都太大。她们的脚大得吓人,简直有我的两个大,而我的脚也并不太小。最后选了一双很好的高腰鞋,虽然不是法兰绒的,但他们建议装上一个软木鞋底和毛料鞋面,说冬天您就穿这样的鞋底。我们付了二十法郎,考虑到这是很好的鞋,我觉得,这相当便宜。费佳去吃午饭,我回家,商店答应今天晚上把鞋送到家里,因为所有的纽扣恐怕很快就要掉下来,都要重新缝。
晚上我和费佳谈他未来的萨克森之行,今天我暗示他,也许可以把它往后拖一拖,然而看到他不高兴,我便没有坚持。因为他今天就说过,如果他能在萨克森住几天,他当然就可以每天赢一点,而在几天当中他就能赢到一笔可观的钱。他这样说我听着简直好笑,因为在巴登就可以这样做嘛,为什么在那儿全都输了,而一点也没能赢呢。这都是瞎说,但我没有劝阻他,因为他可能要说我妨碍他赢钱。决定他后天去,而不是明天。我本来想请他带我一起去,我非常想看看日内瓦湖风光。可是因为这样一来,仅我一个人就至少要花费二十法郎,我只好放弃这种享受。
1866年11月3日
这天夜里我住在了斯托尤宁娜家,而我特意早些起床,以便尽快回家。我躺在床上,听到斯托尤宁怎样喝茶,穿衣服,去上课,我这才从卧室出来,一个人喝了茶,然后同斯托尤宁娜告别,留下她一个人在床上睡懒觉。因为她无事可干,起床还太早[,那就躺着吧]。相当冷,不过,倒是个大晴天。一到家妈妈便告诉我,她本来答应派守门人去接我,但他喝得酩酊大醉,又没有别人可派,这样我才宿在了斯托尤宁娜家。
我赶忙喝完咖啡,就去亚历山德拉·伊万诺芙娜家,骗她说,昨天晚上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过了我们家,因此,今天就不会来了,所以她也就没有必要再来我们家。我特意尽快赶到她家,怕她已经来我们家,那时就很难再把她打发走。我到的时候她还在床上躺着,我告诉她,陀思妥耶夫斯基昨天来过我们家了。她则回答说,她反正今天也去不了我家,因为她身体不太好。我看得出来,她说的不是实话,这样说仅仅是为了面子,好像是她自己不想来我们这儿了。我在她那儿坐了一会儿,喝了些咖啡,说还要去别的地方,就离开了她家。我需要买新鲜奶油、白面包,还有果酱。因为他告诉我,他喝茶的时候很喜欢加上一点果酱。我还买了十来个很甜的克里木苹果。然后,尽管下起了大雪,我还是步行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