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答应费佳今天去他那儿,但已经是五点,我已疲惫至极,便决定这次不去了,我渴望同妈妈坐一会儿,同妈妈聊聊天,谈一谈关于他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他一定会娶我,我甚至有一点害怕,担心他甚至昨天便向我求婚,我觉得他是那样怪。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会怎样答复他,我觉得我会说,要嫁给他,我对他了解得还太少,要他再过一段时间,等我对他比较了解之后,也许会嫁给他。我和亲爱的妈妈那时候度过了怎样的一个夜晚呀,因为我和她在一起她是多么高兴啊,因为和她在一起我又是多么高兴啊。天哪,上帝呀,就是现在回忆起来,心里也变得那么愉快。亲爱的,亲爱的妈妈,这是我知道的世界上最好的人。上帝呀,难道我再也不能同她亲热一番,安慰她一下,让她忘掉恶劣的处境和不幸的生活吗?天哪,我恳求您,让我体验一下这个幸福吧,让我有机会使她得到安宁,过上平静的好生活吧!
星期二,〈10月〉22日/10日
今天我一早就去邮局打听,有没有我的邮件。原来有我一封信,还有一个价值十个银卢布的邮包;我应当为皮信封交一法郎八十五分,是用我自己攒的私房钱交的,以免费佳指责,说要为寄来的邮件交不少钱。我在信封里找到了十个银卢布的红色纸币。在信中妈妈非常心疼我,说给我寄来了十个银卢布,为此卖掉了我的灰连衣裙,说不能再多给我寄了。我第一次读信时没有理解好。因为信和邮包是同时收到的,所以我以为妈妈说的就是我刚收到的钱。到第二天我才明白,妈妈可能指的是她寄来的另一个邮包。钱相当少,我到银行家那儿去兑换,他想换给我三十三法郎。我想,我还可以多换到一些,就说,现在不能给他,还问他我能否找到换给更多的地方。回家后我给费佳说,只收到了十卢布,妈妈说还要再多寄一些来。费佳说,虽然是少,但如果她还再寄一些来,我们大概也能生活一段时间了。他再三抱怨,为什么不用普通信封寄钱,而用皮信封。我回答说,妈妈在这里面没有过错,大概是人家告诉她,只能这样做,对于她来说,用皮信封比用普通信封困难得多,这其中没有什么可指责她的。喝过咖啡后我去兑换钱,想找一个银行家,从他那儿多换到一些钱。可是,我找过两三个银行家,都没能换成,因为已经到了十二点,这里的办事处在这时候都关门,一直到两点。因此,为了不回家,我只得在市里漫步。我累得要命,浑身乏力,勉强迈得动两条腿。最后我找到了某个叫帕拉万的银行家,换了三十三法郎零六十分,也就是说,多得了六十分。可这也是钱哪,这也不错嘛。后来又买了茶叶,几乎三点才到家。费佳说我走了这么久,他开始非常焦急,假如再过半小时我还不回来,他一定要出去找我。他提心吊胆,以为我不舒服,有可能在大街上流产,等等。我给他解释,为什么我待了这么久。因为我们现在有了钱,费佳今天就要给迈科夫寄一封信[108],当他要加封的时候,要我把我写的信给他。我把我的信单独放在了另一个信封里,想就这样寄走,可是费佳一定不让单另用一个信封,只须放进去就成。这我不乐意,我怕他读我的信,因为我在信中写了帕沙的事。可是因为我不想跟他吵架,我们很快便和好了,我自己把信放进信封,他当着我的面封好,因而他不可能知道信中写的是什么。
我们去吃午饭,然而,在昨天那顿好饭之后,这顿午饭却是让我们吃得最糟的一顿。有鸡蛋汤,而鸡蛋汤是我最难忍受的饭食;还有小牛腿肉馅饼,完全凉了,也不好吃。第三道饭菜我不知道是什么,兔肉还是什么玩意儿,然而却带着那么浓重的臭酱油味儿,我简直不能把它往嘴边送。可是费佳却能吃,虽然也用力地皱着眉头。最后端上来的是三块不大的冷牛肉和葡萄。空腹吃葡萄,简直是受罪,离开餐桌时我们简直是饥肠辘辘,费佳甚至建议到另一个地方再吃一顿,但我心疼钱,便说,宁肯饿着也不再花钱了。给我们服务的是小男孩儿,我们的天使,他是德国人,每次上饭菜的时候都对我说“来啦,先生”,不知何故一直把我当成男人。这个男孩子看样子不会超过六岁,那样矮小稚嫩,原来十六岁了。他也许非常傻,因为甚至连自己的岁数也说不好,必须先想一想。我们对他说,这顿午饭糟透了,我们从来未吃过这样差的午饭。我们往外走的时候,遇上了饭店的女老板,是一个驼背女人,看样子很善良。费佳开始批评她,说她的午饭糟糕得可怕原文为法语。,我们还从来未吃过这样次的午饭。她一再道歉,说这是偶然的,这种事再也不会有了,以后将努力让我们吃好。因为她的午饭不好,她很愧疚,我甚至都有点心疼她了。她可能是一位很好的女人,我可怜她,我们使她受了委屈。来到大街上以后,费佳告诉我,第三道菜是浇上了酱油的猫肉,他越吃越相信是猫肉,但又不能不吃,因为饥肠辘辘。我们马上便唱了起来:“可怜的费佳,把老猫吃啦。”
我们去邮局送信,为此花了一法郎五十分。在回家的路上,费佳建议今天买点火腿和香肠,以便减少点饥饿感。我们去了香肠商店,花七十五分买了半磅很好的香肠,给得非常多,也都很好。费佳去读报,我则去市里散步。在一家商店我看见一种睡帽,要一法郎五十分。我进商店看了看,这是款式很新颖很漂亮的薄纱睡帽,由机器在上面绣了些小花,做工十分精致可爱。我禁不住诱惑,买了一件。它便宜得出奇。我在许多商店见过不同价码的睡帽,一个半法郎的睡帽糟得不得了,而这个简直是埋藏的珍宝。我想给自己储备几个睡帽,在分娩期间很需要。因为,虽然我现在睡觉不用睡帽,但到那时候,在产婆和医生面前,这样做就不行。而且价格如此低廉,不趁此合适机会储备点好东西就太可惜了。这里有三种不同款式的睡帽,我选购了一个我认为比较普通的。今天我还给自己买了一件那样的小工具,里面包括公尺和法国尺。它有点像[小磨],用把手一摇,米尺便缩到里面去了。它才要五十分,如果我给自己或婴儿缝什么衣服,便用得上它。只要能给自己购置点物品,我就像孩子一样高兴。因为,如果从国外回去而不带一点各式各样的稀罕物件,那就太奇怪而又好笑了。而指望费佳,让他给我买点什么,那很难。他什么都答应,可到真要买的时候他就要说,他从来没有想过会答应买这类东西。而且,对于我的需要他永远没有钱,他首先考虑的永远是他的各种义务,亲属,等等,而不是妻子和她的愿望。现在我非常了解这个人,我知道,妻子怎么样对于他来说永远都无所谓,因为她是自己人,只要亲属们好就行。
到家后,我想[看看]这些东西,可是老太婆在我们这儿——我们的房东在这儿给表上发条,我们一直聊到费佳回来。他回来招呼我去散步。我很乐意同她聊天,她是一位善良的女人,看模样她不会超过六十三岁,而她说,她八十岁了。她的手脚多么利落呀,听力好,看得清,走路很快,有出色的记忆力。就是这样一位老太。她们两个,她也好,她妹妹也好,都是老姑娘。妹妹路易莎六十岁,可是耳聋得相当厉害,有时候同她讲话十分困难。我请费佳一个人去散步,因为我今天太累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他走了,我以为他可能要去很长时间,可是没过一刻钟他便回来了。
今天我把给妈妈的信送走了,但让我非常遗憾的是,我在信中写了钱的事。全都怪我粗心大意,我竟没看明白已经给我寄来了第二笔钱,所以又写了可能是:又要钱……后来我们快活地喝了茶,吃了火腿,可是,到了该躺下睡觉的时候,发现我们的房东忘记了给我们送水。而我们今天非常渴,因为吃了些咸的东西。怎么办呢?费佳不方便进老太婆们的房间,他也不知道水在什么地方,不喝水便躺下也不行。我便又穿上衣服,去了厨房。尽管我小心翼翼地走,可还是吵醒了老太婆。她马上便问,这是谁,要做什么。我相信,她以为我根本不是来取水,而是要偷她的钱。她的钱大概就在某个坛子里。我很内疚,我把她吵醒了,她夜里可能很难再入睡。
星期三,〈10月〉23日/11日
今天我去厨房要咖啡的时候,我的老太婆们开始心疼费佳:“可怜的人”原文为法语。,并对我说,他病了。我问,谁病啦?——“您丈夫呀。”我回答说,正好相反,他整夜都睡得很好,一点病也没有。老太婆却说,她听到了可怕的声音,她觉得,像是费佳从床上掉下来了,她们非常害怕,甚至不敢往窗户里看。我要她们相信,这纯粹是瞎说,他完全健康。当我把这件事告诉费佳之后,他想到,等我们离开这里以后,她们或许开始讲,她们这儿曾经住过两个俄国人:“一个有趣的年轻女子,总是那么高高兴兴的。而她丈夫是个老白痴,他就知道打碎尿盆,还那么凶,故意从床上掉下来。哎呀,他那么凶,那么凶,这个可怜的年轻女子啊。”原文为法语。不知为什么,我们的小老太太认为费佳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人。有一次她对我说,她之所以跟我说,是因为他什么也不懂原文为法语……这经常让我感到非常好笑。我们的老太婆非常善良。她今天一定要给我五法郎,往手里塞。后来,当她来送咖啡的时候,则想放在桌子上。我告诉她,我们的钱还够用,我需要的时候一定向她借。
我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一开始是因为在巴登的时候,我们的房东告诉我,这可能对胎儿不好,好像我甚至可能因此而流产。我非常害怕,所以两个月没有洗澡。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产婆,产婆对我说,这完全是胡说,说洗澡甚至很有益处。可后来我们又没有钱,没法去澡堂,我就一直往后拖,等哪怕收到一点点钱之后再说。今天,我特意早早收拾好就去了,而且天气特别好。来到了邮局后面的澡堂,费佳在这里洗过一次澡。在路上我买了肥皂和海绵(二十五分)。然而澡堂我却不喜欢。它坐落在河岸上的一座花园里。大门正对着罗讷河,这很好。我则很乐意住在这里的别墅里。给了我一间很小的没有[窗户?]的浴室,里面有一个十分狭窄的浴盆,简直是专门为婴儿准备的。为澡盆花了五十分。我坐了下去,可是澡盆窄得简直无法转身。我开始洗澡,先洗头,然后洗身子,但总是不方便,我真后悔没有要一个宽敞点的澡盆,在这个澡盆里我总是碰疼自己的手。最后我洗完了,开始往家走,然而我感到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像刚大病过一场在床上躺了三个星期似的。到家后立刻躺在了床上,虚弱得简直站不住,脑袋里嗡嗡作响,胸闷,心脏跳得吓人。后来,大约一小时过后,脸上开始发烧,脉搏快得可怕,真的,我和费佳开始以为我患上了热病。我们的钱不多,我想细水长流,今天不去吃午饭了。这倒是个好机会,而且,也许今天最好不吃午饭,也不出门,以免得热病。何况我太讨厌我们饭店的饭菜了,一天不在那里吃饭也是某种解脱。费佳去吃午饭,我在家里躺着。我们的老太婆们对我的病非常重视,都来看我,给我沏了浓茶,说浓茶对我有帮助。大老太婆夏洛特告诉我,我们可能将有一个儿子。看她的话怎样兑现吧。
费佳今天写完了给帕沙的信[109],因为给埃米利娅·费奥多罗芙娜的信还未写完,他便决定把这封信单独寄走。他匆忙吃完午饭,买了各种水果,包括绿葡萄黑葡萄,还有几个梨子,便回家来看望我。他告诉我,有人对他说,再过一星期葡萄便下去,就不会再有葡萄了。也是,不管我们多么吃厌了这里的葡萄,如果它没有了也很可惜,它那么好吃,那么有益于健康。陪我坐了一会儿,费佳说,我的寒热依旧,他便读报去了。可是很快便回来了。老太婆今天告诉我,我们的邻居很快要搬走,夏洛特要他们搬走,小老太婆非常高兴,因为她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是天主教徒,天主教徒也不喜欢她们。如果这是她们赶他们走的唯一原因,这就奇怪了,因为在其他方面他们似乎是好房客,很文静,很谦恭,总是那样快活,吵架的时候比我们少许多。他和她从不在家,他有事干,她也到什么地方去,可能是去做客。一早一晚总有人把饭给她送到家里来。等费佳回来的时候,我的热病已经完全过去,只感到非常虚弱,就像大病过后那样虚弱,神经也受到很大影响,我非常想哭。躺下睡觉的时候我非常担心费佳癫痫发作,很害怕,吓得要死。我觉得,只要一听到他的吼叫声,我立刻就会发疯。真的,我使自己的神经受了刺激,甚至看着都讨厌。然而一切都平安地过去了,费佳和我睡得都很好。
星期四,〈10月〉24日/12日
今天我六点钟起床,一直到九点半才把费佳叫醒,可把我饿坏了。虽然我很不乐意叫醒他,可是,无可奈何:我太饿了,我甚至担心,因为这么长时间什么东西都没吃可能会导致呕吐。而且,昨天我也未吃午饭,那么,忍受饥饿的时间更长了。早晨我一直在洗、熨我的手帕和黑色绸连衣裙,让它还看得过去。它太破了,无论如何修也不顶用。我真不知道,以后我怎么出门。早晨想去邮局看看,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因为[太弱?],熨衣服也累了,没有一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