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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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二本(25)

星期四应为“星期六”。——译者注,8月24日/8月12日,巴塞尔我们在八点醒来,立刻便开始起床,因为我们想在走之前参观一下城市。当我们拉铃召唤女仆时,原来才九点来钟。多么遗憾啊,下开了雨,而且雨很大,真的,哪里也别想去了。不过,我相信,等我们穿好衣服,雨就能过去。果然如此。我们要了咖啡,给我们送来了,又有蜂蜜。怎么办?昨天我把蜂蜜和牛奶给她退回去了,而现在不能退。只有一种东西很好,那就是小白面包,非常香,简直是奇迹。送来的奶油也很好,十分新鲜,大概是今天刚刚打的。我们的房间在三楼,可以看到莱茵河的美妙景色。这条河相当宽阔,水流很急,因此不停地喧嚣。河上架着一座桥,它的一半是石头的,另一半是木头的,可以分开吊起来。桥当中有一座小教堂,它的瓦顶是彩色的。在莱茵河的对岸有一座大建筑物,仿佛是兵营。紧靠着我们这座房子的是一座所谓的大商场(Gemerbehalle),它类似咱们的游廊式商场,我在旅行指南上读到,那里有近三百家商店。可以免费进场。我感到有点遗憾,我没有时间去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昨天我们坐车过桥时,这座建筑从上到下灯火辉煌,很是好看。我们很快喝完咖啡,便去游览市容。我们来到一条大街,是从大桥到火车站去的,叫作艾森巴赫恩大街。我们本想沿这条大街到明斯特[40]去,可是我们遇上了一位经纪人,他指给了我们一条穿过胡同上山去大教堂的路,我们便去了。天啊,这座城市给我们展现出了一幅多么忧郁的景象啊:房子都是三层楼的石头建筑,很大,但所有窗户都被护窗板遮得死死的,虽然天气根本不热。这给这座城市平添了一种沮丧的气氛,甚至让人感到恐怖。大街上车辆行人都很少,只是偶尔有个老太婆或某位先生走过,使人联想起霍乱刚刚流行过后的城市模样。真的,我觉得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一定无聊得要命。在去大教堂的路上,我们看到一座很大的建筑,我猜测并经后来证实,这是当地的博物馆。我好像在指南上读到过,博物馆从一点到三点开门。戴黑纱的太太说过,那里面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研究艺术的人,即从艺术史角度看它,才会感到有意思。我们再次走向大教堂,我很喜欢它,然而费佳说,他在大教堂没发现什么好的东西。大教堂用红色砂岩砌成,主楼很长,正面有两个塔楼。塔楼是哥特风格的,十分古老。不知道大教堂属于哪个世纪的,但据说它曾毁于地震,是后来又修复的。它是由亨利二世及其王后库尼贡达建造的。最早的建筑只留下了一部分,其余都是地震后修建的。一开始我们是从远处看大教堂,后来走到大门前,想到神殿里去。可是墙上有一个启事牌,上面写着,要参观教堂的人应到教堂对面十三号联系。我们从另一面绕过教堂,走过墓地。墓地上阴森,肃穆,忧郁。费佳一开始说,他不希望埋葬在这里,可后来他又喜欢上这里了,因为这里那么静谧。这座墓地应该是非常古老的,因为地板上的石板样式很老,上面的字母也已磨平,剩下的大都是拉丁文题词。我们发现,这里安葬的女人多于男人。我们从有棚顶和拱顶的墓地上走过,来到教堂的另一侧,正对着莱茵河。大教堂的后面,在莱茵河的上方,有一个小广场和两条栗树林荫路,树密荫浓。这个地方叫普法尔茨。从这里望去,莱茵河与周围的风景漂亮极了。这是我第一次白天近距离见到莱茵河。它在这里完全是淡绿色的,在某些地方呈灰绿色,在其他地方完全是碧绿碧绿的。我们围着明斯特大教堂走了整整一圈,又来到了它的正门。这时候我们看到教堂的门未锁,可能是有游客进去了。我们刚要跟着进去,门好像故意难为我们,又关上了。不过,一分钟过后,一位女士从里面走了出来。我们问她是否可以进教堂。我们本来打算自己去十三号,请求让我们参观教堂,可又怕价格太贵。我们设想,如果管理员高看我们,朝我们要十法郎,对于我们现有的财力来说,这是很大一笔开支。因此,为了看看教堂而冒这样的风险(教堂还有可能并不怎么好),实在是不必要。这位女士告诉我们,教堂可以看,只须每人交五十分。啊,对于这个数目,我们还算是富有的。我们问把钱给谁,她说,谁带我们看便交给谁。我们进了教堂。我很喜欢这座教堂。费佳故意逗我,他说,这座教堂没有太大的意思,我要是能看看米兰大教堂就好啦。哼,这当然是白说一通,——也许我永远也见不到米兰大教堂,那么,我怎么能同从来没见过的建筑物作比较呢?新教徒们正是应该有这样的教堂。大教堂内部是一个长长的大厅,用灰色大理石砌成,由高大的普通灰色圆柱支撑着;高大的窗户上镶着各种颜色的玻璃,就像咱们的伊萨基辅大教堂圣堂里那样。但这些玻璃都经过特殊加工,非常漂亮,以致我觉得,这是整座教堂里最好的东西。特别好看的五个大窗户也是用这种方法绘制成的。神殿里摆满了椅子和柞木长凳。没有祭坛,但有一座大理石台子,上面什么也不覆盖,也没有任何装饰。我喜欢这种质朴:灰色大理石,配上巨大的彩绘玻璃,形成了非常美丽的图画。既惊人地朴实,又十分高雅。在右面墙上有一个十四世纪的雕花柞木讲台。这位女人把它指给我们看,费佳说,这是整座大教堂里唯一的好物品。对此她问,他是天主教徒吗?后来我们拾级而上,她把我们带进了大教堂大厅原文为法语。,这里保存着1431—1434年间的藏品,教皇叶甫盖尼四世就在这里被推翻,并为某个菲利克斯教皇所取代[41]。这是位于教堂后面的一间不很大的房间,有一条小楼梯通向那里。我们来到的时候,那里有许多参观者,可是这位女士只给我们详细讲解这一切。她让我们看了一件古代的雕花大箱子,里面保存着圣器。然后又让我们看伊拉斯谟·罗特尔达姆斯基的象牙小匣子,其做工非常精细,还有一些属于“安娜王后”原文为法语。的物品。窗户上挂着玻璃画,上面画的是瑞士各个城市的古代景色。这里还有一个大柜橱,里面保存着举行天主教仪式时使用过的各种器物:银质福音书,十字架,以及其他远古时代的东西。她让我们看了墙上挂着的霍尔拜因画的照片——《死神之舞》,画中死神被形形色色的人们簇拥着。看完画后费佳说:“铃鼓总是山那边的好听”,也就是说,这幅画被人们大肆吹捧,声名远扬;不过,这也许是照片的过错。这里还有霍尔拜因的几幅古画。走出这个厅后,她又带我们去看几位国王的陵墓,都很古老,这从那些雕像上就看得出来。在这里她让我们看墙上一块相当普通的石板,这是伊拉斯谟的纪念碑,距此两步远的地上便是他的坟墓[42]。纪念碑相当差劲(应当为他做得更好一点),在橙红色大理石上刻着一些金色的字母。这样的纪念碑在我们的奥赫塔经常能遇到。后来又指给我们看大窗户上的玻璃,上面画着亨利二世和他的王后,他们是这座教堂的奠基人。在这座教堂里还有一架非常好的管风琴。最后,在离开教堂的时候,我们给了她一法郎。她非常满意。

天色相当阴沉。我们坐在明斯特大教堂附近树下的长凳子上稍事休息,便向博物馆走去。博物馆的正门关着,据一位老太婆说,我们应当敲门,但我们下不了这个决心。我们先从一侧走近博物馆,后来又从另一侧走近,但都无济于事。市里一片可怕的安静、寂寥。有一点生机的只有各类学校。这里学校非常多,到处都能听到喧闹和歌声,从河对岸还传来了姑娘们的歌声。她们的歌声是那么嘹亮,以致我们在这里也清晰可闻。只有这歌声和喧闹声才打破了这整座城市可怕的死一般的寂静。在河对岸,在半小时之内没看到一个人,似乎整个城市都死绝了。十一点,正当我们走近博物馆的时候,学校放学了。小学生们兴高采烈地从校园里跑出来,又说又笑,有的在大街上还在背课文,另一些学生只顾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那快活的可爱的脸,心里特别愉快。一位老师跟在他们后面,这是个年轻人,二十来岁,不会再大了,但非常严肃,并努力作出严肃的样子来。我们向他求助,问我们可否参观博物馆。年轻人可能还不习惯与陌生人说话,脸马上通红,用蹩脚的法语说,博物馆随时可以参观。他想为我们效劳,便用力拉响了门铃,然后给我们鞠个躬,自己便走开了。“嗨,你看,”我说,“把铃拉得山响,却丢下我们不管了。现在怎么办呢?闹这么大动静,等着受申斥吧。”博物馆的门开了,一位胖胖的先生出现在远处的小篱笆门旁边。我们问,可否参观博物馆,他说可以,就接过了我的雨伞。我们向上走,一路上见到各种铅笔画,赠送者似乎是某位青格尔小姐,我看不太清楚。最后,我们爬到了最高处,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关着的门,然而,透过玻璃我们看到,那里面也有各色人等在走动,其中一位太太手里还拿着毛线活儿。牌子上写着应该拉门铃,可是她早已看到了我们,便为我们开了门,然后又把门锁上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警惕性要这么高。难道真的害怕什么东西被人偷走吗;可是后来我猜到了。在第一个厅里什么珍贵的东西也没有,只有一些画的照片,不值得关注。太太请我们走进去,让我们看小霍尔拜因的一幅画。在整个这座博物馆里只有两帧好的画:其中就有《耶稣基督之死》。这是一幅惊人的作品,它简直引起了我的恐怖感。费佳则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他宣布,霍尔拜因是杰出的画家和诗人。一般都把死后的耶稣基督画成脸痛苦得变了形,但身上并未受到折磨和摧残,与事实完全相符。但在这里他却被画成身体消瘦,可以看到骨头和肋条,手臂和腿上都有贯通伤,肿得呈紫黑色,就像已开始腐烂的尸体那样。脸也惨得吓人,眼睛半睁半闭,但已经什么也不能看见,什么也不能表达了。鼻子、嘴和下巴都已经发青。总之,这完全像一个真正的死人,说实话,我觉得我不敢与它同处一室。假如说,这非常真实,然而却不美,在我内心里引起来的只有厌恶和某种恐惧感。费佳却极为赞赏这幅画[43]。为了近距离仔细端详它,他站到了一张椅子上面,我非常担心他因此而被罚款,因为这里一切都规定了罚金。另一幅值得看的画原先收藏在私人画廊里,这就是卡拉姆的《海景》[44]。这幅画非常出色,这样的画我还从未见到过。这位太太非常可爱,她建议我用一个不带玻璃的观画筒看,它就像是一个立体镜,但没有玻璃。用它代替我们看画时习惯用的拳头。观画筒很有用,因为它能把其他物品完全隔开,使要看的目标更突出。其余的画不值得关注。在这里的其他藏品中,还有两个离奇的塑像很精彩:一个表现的是一个小矮人,他吐着舌头,长着六只手。而另一个——像是一个和尚。看完画,我们回到原来的房间,在这里看了各种书,它们写在印刷术出现之前,后来才以卡片加文字说明和图画的形式第一次出版,这些插图非常好,甚至还带有黄金装饰。门一般总是锁着,费佳只得到另一个厅去找太太,让她来给我们开门。她说,现在要亲自带我们去另一个珍品收藏室。没办法:虽然我们并不想看本地的珍品,但又无法拒绝她的邀请,于是我们便向楼下走去。我忘记说了,在这里的走廊里陈列着罗马的各种古物——长矛、短剑、陶盆以及出土于地下的文物。我和费佳商量了好久,是否应该给她点什么,不知道他们平常是否也把自己的宝贝给游客看;如果要给她点什么,那么给什么东西,给多少,还真的不知道,如果给又给得很少,她或许还会生气。她带我们走进一个房间,这里都是各种石头和矿物,我们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从这里进入另一个厅,这里都是各种动物标本,有大动物的,有小动物的,还有大量的禽类与蝴蝶的标本。我们看得很简略,因为急欲回家。我们还想找个地方吃顿午饭,再赶紧回家,担心耽误两点的火车。因此,我们在房间里草草看了一下便往外走,但她照例又把门锁上了,所以又来开门。我们决定不给她什么,免得丢脸。然而,我们出来以后,她说我们这样善良,希望为了这次参观能给她点什么。费佳一开始没听懂,又问了一次。我则问,该给她多少,她说让我们看着给。费佳给了她一法郎,看样子,她很满意。趁还没又让我们看巴西的什么珍宝,我们赶紧走。我几乎是跑着走出了展览馆,因为害怕又来朝我们要钱。这些德国人啊,如果要搞点什么,一定要搞得规模大大的。譬如,要搞一个画廊,里面一定还要有图书馆,有物理厅,有矿物室、动物室,甚至还有机械室,虽然其中或许仅有两三台机械,但一定要搞。如果别人有,我们便不能落后,我们一定要在自己这儿也搞一个,哪怕很简陋,很小,但一定要搞。从博物馆里出来,我们不知道去哪儿。假如就我一个人,我马上便去菲施马克特泉,据说那里有一个很美的喷泉。可是同费佳谈不通,他一定要开始指责,说我们总跑来跑去,毫无益处。然后,我也许去看看施帕伦特门[45]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它似乎在河对岸,而我们的时间很紧张。费佳已经在吵吵,我们为什么要跑来跑去,有一次已经彻底拒绝再走,说哪儿也不去了。我们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饭店吃午饭。到处都写着:“咖啡”,可一看,那一定是小酒馆,工匠们正坐在那里喝啤酒,因此没法进。我们穿过一个广场,市政厅大厦坐落在那里。这是一座古建筑,很美。它的墙上画着各种各样的人物:骑士,女士与骑士,等等。墙上挂着钟表,其上方似乎是小教堂,教堂下方则站着一位手握宝剑的军官。总的说来,我很喜欢这座建筑物,——它很古老,这从建筑风格上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