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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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二本(24)

过了一会儿,奥斯车站到了。我们的一位旅伴坐上了开往斯特拉斯堡的车厢,我们则要在这里等待开往巴塞尔的列车。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卖红葡萄,费佳想买。他走过去问:“多少钱?”她拖着长腔,鼻音很重地回答:“四个十字币。”(费佳多么善于学舌模仿啊!)他拿了一串葡萄,递给她四个十字币,可是她说——“六个十字币”。一个男子这时候走过来,拿了两串葡萄,问多少钱。她回答:“十四个十字币。”——也就是说,她已经又涨了一个十字币。费佳火了,什么也没有买。这时候遇上了一个卖杯装啤酒的女人,从离开德累斯顿后我们似乎只喝过两次啤酒,我们高兴地抓住机会,费佳喝了两杯,我喝了一杯。这时候车厢来了,但没有列车员,于是我们从一个车厢走到另一个车厢,到处都坐满了人,到处都让我们到别的车厢去找座位,让我们不知道如何是好,与此同时还有人大喊,说列车马上就要开。最后,费佳终于找到了一节车厢,我们坐了下来。我们的旅伴是两位老太婆,一位手持铁杖(为了登山)去巴塞尔的太太,还有一位戴黑纱的脸色凶狠而严肃的老年女士,不过,我以为,她一定很想嫁人。最后,还有一位年轻的德国男子,我一进车厢就踩了他的脚,赶忙道歉,他很客气,原谅我的拙笨,还帮助我安顿下来。我们刚放好[东西],列车便开动了。费佳坐在我斜对面,我们便开始用俄语聊了起来,因为估计谁也听不懂我们的谈话。这位年轻人一开始就显示出了同我们攀谈的兴趣,他马上问费佳,我们在用什么语说话,于是便聊了起来。他问我们去哪里,话题无意间触及到了护照,费佳掏出自己的护照给他看。那位戴黑纱的太太突然问:“难道在俄国还需要护照吗,——在英国就完全不同啦,从来不要护照;甚至在法国,那里对护照要求很严,但在海关,只要一讲英语,马上便认为你是英国人,于是也就不要护照了。”她谈到俄国时总带有嘲讽口吻。后来她谈及学俄语的困难,问我俄语有几种变格法。说真的,这我已经忘了,便瞎蒙着答道,有三种。幸好这位女士原来是德国人,她宣称,在俄语中有几种语法书,就有几种变格法:在一种语法书中有三种变格法,在另一种中有两种,在第三种中有四种。后来她与年轻人聊了起来。这时发现,她在年轻的时候学过英语,总之,她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懂法语、德语和拉丁语。年轻人继续讨好费佳,让他看自己的书《漫游瑞士》,书中有某位梅耶尔的插图。这是很好的出版物。后来我一直读这本书,翻看插图。他几次与我谈及俄罗斯,我给他回答得相当流利。真的,我发现,我开始不仅仅只能同玛丽或捷列扎说“请煮好咖啡,玛丽”,还能进行一般会话。这使我非常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当我返回俄罗斯的时候,我就能很好地讲德语和法语了,因为在日内瓦我将一直说法语。戴黑纱的德国女人说我更像是德国人(你瞧,她这是想恭维我,——这应该看作粗鲁无礼),她和年轻人一道认定我德语讲得非常好。在一个车站我们要停十分钟,费佳叫我去喝咖啡;他的确很好,但我担心耽误上车,所以勉强喝完了我那一碗咖啡。戴黑纱的太太一直守候着,不让他人占了我们的位子。因为车厢里都坐满了人。我不知道在哪个站,戴黑纱的太太下车了。途中我们这儿又坐下两个年轻人——一位十八岁左右的姑娘,和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先生。我后来得知,这是一对夫妇,但刚开始我不知道,以为他们是未婚夫妻。我不喜欢他,可是她大概非常爱他。她的脸不很端正,但很可爱,那么朴实坦诚,看着她心里痛快。她是怎样看他呀,那确实是欣赏,他们在一起笑得那么甜!他们在弗赖堡下车,我们这里又有了空位子。不记得是在哪个车站我们要停十分钟,我们出去买夹肉面包片:费佳没有零钱,便拿出来十法郎让给换开。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售货员,自然是有意的,竟少给了费佳一法郎,这样一来,他的夹肉面包片已经不是十四个十字币一个,而是四十二个十字币了。这时铃响了,我向车厢跑去,车厢门已经上了锁,我们的年轻人有用了,他大声呼唤乘务员,并帮助我开门。我走进车厢,门在我身后关上了,而费佳还未来。我请乘务员等一等,担心列车把费佳甩在这里。而且我没有拿着车票,那么我可能被迫在前面第一座车站下车,等费佳。最后,他出现了,我们给他开了门。发现我寻找自己丈夫的那位乘务员走到我们车厢前面,问是否都在。费佳来到的时候怒不可遏。他说,售货员给完钱,假装听不到费佳说话,开始与别人交谈。费佳用尽气力喊,要那人给他一法郎,同时乘务员则喊火车马上就要开了。费佳向这个年轻人愤怒地讲这件事,并大声补充说,任何地方都没有德国的骗子多。对此,我们的两位太太,两个老太婆,互相大声说,“这是假话”。然而,那位年轻人却很可爱,他同意费佳的意见,说他也遇到过这样的事,他也被骗过。一般来说,我觉得,他属于并非愚蠢的爱国者那类德国人之一,他不会坚称,德国人绝对都是诚实的人。他们当中当然有一些人并不比俄罗斯人差,但他们的大多数都是可怕的骗子。这些太太们很怪罪我们,我想,特别是对费佳。然而,当我们快要到巴塞尔的时候,她们改愤怒为亲切,其中一位非常和蔼地与我聊了起来。为缓解尴尬,我说,我在德国已住了四个月,我非常喜欢它,也喜欢德国人。这样一来,当然使她们与我和解了,于是,当我们开始从莱茵河附近驶过的时候,她坚持一定要我坐在她的窗户旁边看,虽然这样我并不舒服,因为大风直接往脸上吹。在从巴登到巴塞尔的路上,我们时常穿越隧道。隧道有的短,有的很长,有一次我们经过一条隧道,我想,它至少有三俄里长,这是最大的隧道,这一次甚至把灯都点着了,也许是为了避免事故,或防范盗窃吧。看到我们突然驶入一片黑暗,你伴随着一种怪异的轰鸣飞驶,然后又骤然进入清新的空气之中,这是十分有趣的。费佳对我说,有人打算在蒙塞尼斯下面挖一条隧道,可是,那就必须如此行驶十三俄里,而瓦斯聚集得异常浓密,人简直无法呼吸,所以决定放弃这个计划,没有执行。今天我第一次见到云雾缭绕的山,也就是山上飘移着彩云。这是相当奇怪的现象:有时候山顶露着,中间飘着云朵。今天我第一次见到瑞士的山,和真正的瑞士的房子,外表看来平平常常,不很高,木制房顶却很高,或覆盖着稻草。我们沿着莱茵河走了几俄里,但它在这里的样子却很怪。它的河面很宽,但当中被石头覆盖着,石头上面见不到水,在一些地方河水以几条小溪的形式流过,使这条大河颜面尽失,变得很难看,赤条条的,很丑陋。在某些地方河面相当宽阔,河水呈淡绿色,这样的河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最后,在八点钟左右,我们驶入了巴塞尔。年轻人非常客气,把我们的东西拿出来,交给我们,又祝我们一路平安。我们走进车站,在那里站着等自己的箱子,等了很长时间。在我们的车票上写着,为避免延误取行李,旅客在巴登铁路的车站上应当自己看管他们的箱子。我们想,那么我们的箱子也应当自己看管。年轻人又找到了我们,说我们根本不必等箱子,它们会直接发往日内瓦。就此费佳问了这个人又问那个人,可谁也不能给一个确切的答复。最后,我们拿着自己不多的行李,走出车站,坐上了公共马车,马车上写着“金顶宾馆”;关于这家宾馆,戴黑纱的德国女人说过,这是相当便宜的宾馆。我们坐了下来,在这过程中费佳还踩了几个英国人的脚。后来他又想起来要下车,又去打听我们的箱子怎么办。费佳问一位德国人,发现对方听不懂,便问:“您懂法语吗?”这个人立刻指了指另一位官员。于是费佳便开始给他用德语说是怎么回事,说得很清楚,那个德国人说:“您德语说得很好嘛。”于是费佳得知,如果他有什么禁运的东西,他应当接受检查,否则,他的东西便直接发往日内瓦。费佳回到了马车上,差点又踩到,或许真就踩到了那些英国人的脚上。一位白发先生同这些英国人在一起。

我们穿过一座大城市,跨越了莱茵河。莱茵河上有一座钟楼,楼顶上覆盖着五颜六色的护板。我发现,桥上站着两三个老头。他们都醉得一塌糊涂,在那里正为什么事争吵。“这就是瑞士的自由,”我想,“你看,多么好的自由哇!”在德国至少还看不到醉汉,可这里到处都有。最后,我们被送到了宾馆。宾馆就坐落在莱茵河岸上,面对着莱茵河的一片美景。晚上莱茵河我看不清楚,却发现水流声很大,河水湍急,因而哗哗的水声一直飞到我们所在的三楼上。宾馆里的主要招待员和搬运工都是酒鬼。不知为什么,他们把我们和这些英国人当成了一家人,领进了一个房间。让我们看的房间是五法郎的,说还有另一个房间,在上面一层,是四法郎的。我们自然想住另一个房间,就把我们领到了三楼上。房间确实很好,有两张床。我们拿来自己的东西,就请他们给我们送茶和肉饼来。我们的女仆是相当漂亮的女人,二十八岁左右,非常机灵,非常聪明。她立刻给我们送来了茶和肉饼。还送来了蜂蜜,供喝茶用。我第一次看见,喝茶或喝咖啡的时候还提供蜂蜜。可是我们把蜂蜜送回去了。送来的还有小块的面包和非常新鲜的奶油。我非常满意地吃了几块。费佳突然向我宣布了一条新闻,那就是:他在生我的气,因为我们坐马车的时候他跟我说话,我好像心不在焉地朝两旁看,因此他感到委屈。我给他解释,说我这样做根本不是想漠视他,而我自己还感到很奇怪,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中止了谈话。我们喝了茶,吃了肉饼,我便在自己的床上躺了下来。后来费佳打听出来了最需要的地方在哪儿,便指给了我,但不很准确。等我在床上睡下之后,我和费佳谈起了我们未来的女儿索涅奇卡。“可也许突然我们有的不是索涅奇卡,”费佳说,“而是米沙,一个聪明的男孩儿。”我回答道,如果有的是米沙,一个聪明的男孩儿,我也同样高兴。无论生什么我都同样幸福。但是,假如现在突然出现不好的结局,我将感到深深的不幸。后来我们开始推算时间,结果是,孩子将在一月末或二月降生,到那个时候我们无论如何必须有钱。费佳来给我道晚安,吻我,夸我在途中非常审慎,没有恶心,甚至头也没有太疼。后来我们便睡着了,在梦中我看见了钱。真的,现在我变得非常贪财,就知道想钱和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