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生站起身,推着陶梅,顺着干净整洁的甬路,走到了花园的门口。就在这里,一辆高大雄伟的草绿色“沙漠风暴”大吉普车停到了他们的前面。一看那辆车子,他们都知道那是市委书记田瑞明的专车。车子停在他们前面三米多远的地方,后车门打开,却不见人下来。停了足足有一分钟,后车门又从里面关上了,车子按了一下喇叭,又快速地开走了。
望着离去的车子,刘春生和陶梅心里都明白,车里坐的是谁,他来干什么。可是,车门开了为什么人不下来呢?他们俩人的心情顿时都变得沉重起来。
刘春生推着陶梅继续往前走,刚走了十几步,一辆出租车在他们的身边“嗄”地一声停下。后车门打开,一个女孩子跳了出来,她大声地喊着:“爸爸,爸爸。”
刘春生的眼睛顿时一亮:“丽丽。”他快步迎上去,看着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女儿:“你,你怎么回来了?”
出租车的另一个后门打开了,史君面无表情地从里面走了下来。她手里提着女儿的背包。一见这情景,刘春生的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丽丽的目光只在爸爸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把目光落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陶梅的脸上。她立即被陶梅那张漂亮的脸所惊呆了。这是很少见的,如此动人的,如此漂亮的脸。她立即相信了妈妈的话,遇到这么漂亮的女人,不要说是爸爸,任何男人都会为之倾倒的。她用不友好的目光看着陶梅,大声地问道:“爸爸,她是谁?”
刘春生赶忙介绍说:“她是你陶阿姨,是和我一块……”
“我没有这么个阿姨。”刘丽不等爸爸把话说完,就态度生硬地顶了一句。在场的人都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梅的脸红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笑着说道:“你就是在澳大利亚读大学的刘丽吧?!我叫陶梅,在人事局工作,算是你爸爸的同事和部下。”
“爸爸,您有病就应当老老实实地在病房里休息。推着这么个漂亮的女人在下面走,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吗?您可是一位有身份、有地位、有家庭的人啊!”刘丽一开口,就批评起爸爸,而且话说得也有些难听,不像是个孩子说的。
刘春生不高兴了,他批评道:“丽丽,你知道些什么?陶阿姨的腿和脚,是因为爸爸的过失才截去的,爸爸对不起陶阿姨。”
“对不起就应当以感情作代价吗?您这样下去,能对得起妈妈吗?”刘丽的话一句比一句有劲,根本不给刘春生和陶梅留面子。
史君在一旁都有些受不住了,她赶紧上前,拉住女儿的手说道:“丽丽,不要胡说。”
刘春生真的生气了。他瞪着眼,大声说道:“丽丽,你是专门回来看我的,还是专门回来教训我的?如果是回来看我的,就说几句让我能听得进去的话。要是回来教训我的,那你就赶紧走。送你出国才八个月,你真的是出息了。”刘春生说完,理也不理女儿和妻子,推着陶梅进了病房楼。
女儿望着爸爸离去的背影,大声地叫着:“爸爸,爸爸……”
刘春生连头都没有回。
16
市委书记田瑞明回到办公室,肚子里的气还没有消。他本来是想到医院看看陶梅的。自打车祸的那一天,他在医院看过她一次以后,因为工作忙,加上心情也不好,就一直没去看她,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打。过去,他每个星期,不管有事还是没事,总是要抽空给陶梅打个电话,两个人说上几句话。这是绝密的,别人谁也不知道,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一个市委书记,一座中等城市的一把手,能够每个星期给一个下属的女局长打个电话,这已经是不可想像的了。
前天,他听秘书长汇报说,陶梅的伤基本上长合了,下一步就是要安假肢。秘书长还无意中告诉市委书记,陶梅已经和赵诗正式离婚了。
对离婚这个消息,田瑞明感到十分的意外。就凭这些没有影的事情,赵诗文真的就能和陶梅离婚吗?但秘书长说得十分肯定,不会有错。他甚至可以想像,离了婚的陶梅是多么的痛苦。不过,他的心头也似乎飘来了一些欣喜,离了婚的陶梅,不会像以前那样太保守,太……他决定抽空去看看陶梅。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连秘书都没有带。只想一个人偷偷地进干部病房,看看病中的陶梅,再和她好好谈一谈。他想劝陶梅不要灰心,还要努力工作。腿残了,心不能残。好好干,还是有前途的。他还想告诉陶梅,自己对她还是像以往一样的关心和爱护,只要是她同意点个头,他一定会……他不是那种见她残了就离她而去的陈世美,对她还是一往情深。
他是带着这些美好的想法来到医院的。偏偏赶巧,他的车子在小花园处碰到了陶梅。他是隔着车窗看到陶梅的,看到了那张漂亮的,让他永远心动的脸。一看到这张脸,他的心跳就有些加快,他的热血就有些沸腾。当官的也许都是这样:轻易到手的东西看来并不宝贵,也并不珍惜。只有苦苦追求,而至今仍然没有到手的东西,才最有魅力。他的目光只注意了陶梅的那张脸,而根本没有注意后面推轮椅的那张男人的脸。
他赶紧让司机把车停下。他打开后车门,准备下车。也就在他要下车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刘春生的脸,那张带着笑容,正和陶梅边走边说,边说边笑的脸。这是一张他现在实在是不愿意看到的脸,而他们俩个如此亲近的画面更是他不想看到的。他准备下车的身子立即僵在了那里。他不知道现在该不该下车,下车以后他会说些什么。
这短短的一刹那,他在想人们传说中的陶梅和刘春生在下乡的汽车里嘻笑调情的情景,他在想有人告诉他在医院里刘春生给陶梅洗内衣内裤的事情。而如今,俩人如此亲近推着轮椅在医院的花园里,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这能说明什么呢?你一个市委书记,一个市的第一把手,苦苦追求这么一个女子好几年,竟失败在自己的副职之手,这太不可思议了,太不能让他接受了。他使劲地把车门一关,冲着司机喊了句:“开回去。”
坐在沙发上想了一阵子,田瑞明有些渴,起身倒了一杯茶,端起来刚要喝,秘书敲门进来,轻声请示道:“田书记,市政府王秘书长请求见您。”
他喝了一口茶,想了想,点头道:“请他进来吧!”
王光辉敲门走进来的时候,田瑞明已经端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前批示文件了。王光辉进门就亲切地叫道:“田书记,您好。”
田瑞明站起身,王光辉赶紧上前,伸出了手,两个人握了一下手。田瑞明微笑着说道:“王秘书长请坐吧!”
作为市政府的秘书长,王光辉也是没有多少机会单独一个人到市委书记的办公室来汇报工作的。他小心地坐在真皮沙发上,看着市委书记微笑的脸,想了想,终于开口了。
“田书记,我有一件事情来向您汇报。本来,我是不应当越级来汇报的。政府的秘书长应当向政府领导汇报。可眼下,关市长昨天又上北京谈项目去了,刘春生常务副市长有病还没有上班,政府的事情又没个牵头的人,其他副市长都各忙个的,综合方面的一大摊子的事,就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有些事情我根本定不了,而且事情又急,就只能来向您越级汇报了。”王光辉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市委书记的脸。
田瑞明仍然是笑着点头:“老关去北京谈项目的事我知道,事先和我请假了。政府有什么定不了的事,你可以直接和我说。”
一听这话,王光辉高兴了,他把身子向市委书记写字台前又挪了挪,小声地说道:“田书记,这几天政府门前不太平,上访的群众特别多,有时是几百人,多时上千人,把政府大门围得水泄不通。这些您一定早已知道了。来访群众反映的问题比较集中,有前年纺织厂变卖企业的事情,有去年轧钢厂破产的事情,也有今年出租车和小客车线路调整的事情。按说这些事情也不是特别的难解决,可是政府内部……”他说到这停下了,用目光再一次打量着市委书记的脸。见市委书记认真听着,并且还在小本上不停地记着,于是又继续说道:“政府内部,对这些事情都没有人管,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出面接待。致使上访的人是越来越多,政府的威信越来越下降。”
“你是政府的秘书长,信访工作不是由你具体来抓吗?”市委书记问了一句。
“是啊,是由我来抓。这些天我一直蹲在信访办,做说服劝解的工作。可我只能是协调,不能决策啊。关于两个工业企业的问题,我找到了分管工业的牛市长,可牛市长直摇头,他是年初刚刚提拔上来的,这些过去的事情都不是他定的,他既不了解情况,也不愿出面解决。牛市长一见有工人在政府门前上访,就带着秘书和司机,早早从后门溜走了,说是到下面搞调研,连秘书、司机的手机都关了,谁也找不到。这工业企业的事情,就像是没人管似的。小客车的事情更怪,政府说是市委定的,市委又说是政府定的。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件事到底是谁定的。事情都办完了,也找不出个文件依据。政府下属的这些部门,更是躲政府远远的。一听说有群众上访,要部门领导来解决问题,一把手推二把手,二把手推分管领导,有的时候就派个科长来应付,群众能没有意见吗?!有人给这届政府编了个顺口溜:‘一把市长满天飞,常务市长女人追,其他市长六七个,遇到矛盾一齐推。’这话说得可能有些夸张,但也基本上反映了本届政府的现状。”
市委书记的脸色沉乎乎的,越来越难看了。他对政府工作早就不满意。可又不太好开口。现在,他终于要说话了。他想了想说:“光辉同志,你反映的这些情况很重要。有些呢,我是知道的。有些呢,我也不知道。政府那边也没有人向我反映真实的情况。听了你这些话,我感到问题很严重。这样长期下去是绝对不行的。你虽然还不是市级领导,但你是市级后备干部,又在市政府秘书长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上,你一定要加倍努力,多做工作。你是政府党组成员,有责任、有义务向市委报告政府那边的工作,特别是汇报存在的主要问题。你年轻,头脑聪明,好好干,会有很好前途的。”
“田书记,我知道您对我好,我会好好工作的,我一辈子不能忘记您对我的培养和教育。我一定听您的话。”王光辉鸡叨米似地连连点头。
田瑞明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又问:“关于刘春生同志开车肇事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王光辉一听连连摇头:“没有调查呀!事情完了,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好多人都盼着刘市长早天出院回来工作呢!”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市委书记的心。他脸一沉,用手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我说过了,这件事要彻底查清。反对腐败,治理政府,就从这件事上下手。我已经决定派人进行调查了。可能是调查的人员还没有下去。你心里有个数,一旦调查人员找到你时,你要全力以赴,协助调查,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对有关责任人员,不管职位多高,一定严肃处理。”
一听这话,王光辉心里有数了。他连连点头:“是。我一定按田书记的指示办。”
“你还有什么事吗?”田瑞明望着一动不动的王光辉问。那话的意思也很明显,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王光辉站了起来,走到写字台前:“田书记,这些年您一直对我好,培养我,教育我,我真的是终身难忘。我也是一直想报答报答您。可总没有个机会。我这里有点小纪念品,送给您作了纪念。”他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张卡,放在了田书记的写字台上。
掌握着南平市干部大权的田瑞明,对这一作法已经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微笑着客气地说道:“光辉啊,你这是干什么?我一个市委书记,还缺你这个小小的纪念品吗?”
王光辉连连点头:“田书记,就是一点小意思。您要是不接受,我怎么能出您这个门呢?我还要好好给您干工作呢!”
田瑞明说道:“你就好好干吧!用不了多久,就会安排你的。不过,最终决定你的,不是市委,而是省委。现在的竞争也是比较激烈的。我当你不说假话,市委这一层你放心,省里的事情你还要自己多做工作呀!”
王光辉高兴得连连点头:“谢谢田书记。我明白。我明白。”他起身告辞。
田瑞明并没有送他,而是看着那张卡。那是一张制做精美的金色龙卡。上面有一大串数字,下面还有一个电话号码。他操起电话,按了那个号码,电话里面传出了银行自动服务台女服务员亲切的声音:“您的龙卡内有人民币五十万元整。”
田瑞明放下电话,满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