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情有情(孙浩官场小说三部曲压卷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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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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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半个多月过去了。

刘春生的伤已经痊愈。拔掉的牙也已经镶上了。从外表上看,和车祸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比过去瘦了一些,话也少了一些。医生已经和他说过两次,你可以出院了。可是他摇着头,没有一点想出院的意思。医生想,也许是常务副市长的工作太累了,借这个机会多休息几天,这也是人之长情。

陶梅的伤口长得也比较顺利。她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自由活动了。她和丈夫赵诗文的婚姻已经彻底结束。两天前他们草签了离婚协议。赵诗文一个人净身出户,孩子和家里的一切都留给了陶梅。对此,陶梅只是苦苦地笑了笑,从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既看不到喜悦,也看不到悲伤。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就像事先早已有预料一样。

上午九点多钟,当阳光洒满了陶梅这间雪白的病房的时候,刘春生推着一辆崭新的轮椅走了进来:“陶局长,你看,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陶梅笑了:“我正准备找人去买呢,你怎么买来了?”

刘春生说:“假肢没安好之前,不能光拄拐杖,那样会很累的。坐坐轮椅,可就轻松多了。走,我推你到外面转转吧。你已经这么长时间没有到外面去了。”

“这些天关在病房里,我都变成傻子了。我真想到外面走走,转转。”陶梅说着从床上坐起来。刘春生把轮椅推到她的床前,又扶她上了轮椅。然后问道:“坐上怎么样?感觉舒服吗?”

陶梅把手放到轮椅的扶手上,看看这辆崭新瓦亮的轮椅,点了点头:“挺舒服的。就像坐在办公桌前一样。”

“舒服就好。舒服就好。”刘春生高兴地点着头,他推着陶梅出了病房,乘专用电梯下到一楼,然后,又走出病房楼,来到了医院的一个小花园里。

这正是四月底的时候,经过了一个冬天的睡眠,北方的树木已经是全绿了,草也绿了,花也开了,蝴蝶也飞出来了。清新的春风吹拂着人们的脸,给人一种春意盎然的感觉。他们在小花园的凉亭旁停下,凉亭的四周,是几排造型美观的观赏桃树。只可惜,这时候盛开的桃花早已经凋谢了。看着这几排桃树,陶梅有些伤感地说:“上次在政府大院里,看到了那些盛开的桃花,感觉多好呀。这才短短十几天,桃花就都不见了。”

陶梅的话使刘春生的情绪变得很低沉。看着已经没有了桃花的桃树,一种负罪感又油然而升。是这场车祸,使一朵盛开的桃花凋落了。她成了残疾人,她离了婚,她还会有更美好的未来吗?……小花园里,都是一些穿着住院服装的病人。有的在散步,有的三三俩俩在说话,也有的人坐在那里看书看报,这真是一个使人安心养病的好地方呀!刘春生推着陶梅,尽量往没有人的地方走。他们好像是怕被别人认出来,这里毕竟是干部病房,在南平市的官场上,不认识他们两个人的几乎没有。

刘春生推着陶梅,在甬路上慢慢地行走。不时有一束束奇怪的目光朝他们射来。也偶尔有病人迎面过来和他主动打招呼:“刘市长好!”“刘市长的病都好了吧?!”

对这些亲切的问候,刘春生只是连连地点头:“嗯,嗯。”然后,快步地和打招呼的病人擦肩而过。

他们来到小花园的西南角,这里没有人,显得很安静。刘春生停住脚步问陶梅:“我们在这休息一下,晒晒太阳?”

陶梅点头:“好。就在这晒晒春天的太阳。”

史君早上起来,匆忙地洗了一把脸,也没有顾得上吃饭,打了一台出租车,直奔机场而去。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她脑子里一直在想,一会儿看到从澳大利亚回来的女儿,该怎样和她说,该怎样让她去做刘春生的工作,该怎样挽回现在已经不太好收拾的局面呢?……到了机场,她付了车钱,快步地进了大厅。看看大屏幕上从悉尼飞来的航班时刻表,再看看手表,还有四十分钟飞机才能够到达。她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下,低着头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这半个多月来,她已经明显地消瘦了,人也变老了许多,她的鬓角,已经长出了白发……广播里传出了女播音员那亲切而又动听的声音:“接亲友的朋友请注意,由悉尼飞来的2858次国际航班已经降落……”

史君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地朝出港口走去。不一会儿,下飞机的中外旅客,经过海关和边防检查,走出了大厅。史君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地寻找着。终于,她看到了穿着夹克衫,背着旅行包,扎着马尾辫,脸上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儿。她快步跑了过去,嘴里大声喊着:“刘丽,刘丽,我的丽丽。”

刘丽也发现了妈妈,她快步地跑过来。嘴里也大声地喊着:“妈妈,妈妈。”她一下子扑到了史君的怀里。

女儿出国读大学才八个多月,可这八个多月,她觉得女儿长高了,长大了,懂事了,也成人了。尽管她们娘俩三五天通一次电话,还时不时地发电子邮件,可真的见面了,才觉出女儿真的是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刘丽抱着妈妈的头,在她的脸上使劲地亲吻着。“妈妈,我真的好想您。常常在梦里见到您,见到爸爸。没离开您们的时候,我不知道您们的可爱和伟大,如今,我一个人独闯异国他乡,我什么都懂了,什么都明白了。”

史君紧紧抱着女儿,眼里流出了泪:“丽丽,看到你长大了,成人了,我高兴,高兴。”

刘丽松开了抱着妈妈的手,用目光仔细地打量着妈妈,大声叫道:“妈,这才几个月,您怎么老了许多?而且鬓角还长出了不少的白发?……”

史君点了点头:“累的,心里累的。”

刘丽问:“妈妈,爸爸的身体怎么样?您在电话里说,他因车祸受了伤。您说伤得不重,不重为什么不来机场接我?他忙什么呢?伤真的是不重吗?”

面对女儿的急切寻问,史君说:“你爸爸的伤基本上都好了,没有什么大事。”

“既然爸爸没有什么大事,您还非要我回来干什么?而且,让我回来得这么急,我好不容易才向校方请准了假。”刘丽又问。

“这……”史君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一定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不然您不会让我立即就赶回来的。”女儿肯定地说。

“嗯。是出了一点事。”史君点头了。

“那是什么事呢?您快告诉我。”女儿追着问。

“唉,怎么和你说呢?”史君真是不知如何开口。

“是不是,是不是爸爸又有了别的女人?”聪明的女儿一语道破。

“也算是。也算不是。这里面的事情挺复杂,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咱快上车回家吧。有空我再细说。”史君说。

“不。我不回家,我要先到医院去看爸爸。”女儿说着,跟着史君快步出了机场,上了一辆出租车。

刘春生和陶梅就这么面对面的坐着,享受着春天里太阳的温暖。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可是他们心里都知道,他们有很多的话要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头,如何开口。

沉默了好一阵子,刘春生先说话了。他想打破这种寂静,也想使话题变得更加轻松,于是,他开着玩笑说:“陶梅,住院这些天,心里一定是挺烦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一听又讲故事,陶梅笑着摇头:“都怪你讲故事,这次下乡开车,要不是你讲的那个《有钱没钱》的故事,也许还不会出事儿呢!”

一提起上次讲的那个有点黄的故事,两个人的脸都红了。刘春生说:“那个故事,我也是听别人讲的。车肇事,跟讲那个故事没有一点的关系。”

“我知道。我知道。开个玩笑呗!瞧你那么认真的。”陶梅说着笑了。她看着刘春生有些不好意思的脸,想了想又问:“你还有什么故事可讲?讲是可以的,但不能有一点的黄色。”说完,她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刘春生一脸正经地说:“这次讲的,也是个官场上的笑话,但保证是没有一点儿的黄色。”

一听这话,陶梅放心了,她点头道:“那你就讲吧!讲得精彩一点,能逗我乐一乐。”

“好。我就给你讲这个故事吧!故事的名字叫《大小多少》。故事发生在交通局长的家里。局长已经是五十多岁了,在单位很霸道的。这天,局长的那个还没有过门的儿媳妇首次来家里吃饭,饭菜做了一大桌子,山珍海味什么都有,实在是丰盛之极。席间,局长想显示一下自己不光有钱,还有文化,而且还很高雅,他就提议,让在桌的每一个人都轮流作一首诗。诗句要按顺序带‘大小多少’四个字,谁要做不出,就罚酒。

儿媳妇坐在局长的旁边,又是今天吃饭的主角,第一个轮到的就是她。她刚刚看到局长从身边那个真皮公文包里拿出一万元钱,作为见面礼送给她,她对那个公文包非常感兴趣。她的目光在公文包上转来转去,然后说道:我这首诗就说公文包了,局长的公文包——撑开大,合上小,装金钱用的多,装公文用的少。儿媳妇话音一落,满桌喝彩。大家都认为,没过门的儿媳妇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极有文化,对公文包的概括真是准确而又精彩。

局长的儿子在一旁见了,赶忙站起来,快步走到公文包前,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了局长的大红印章。他前几天用爸爸的印章捞了一大笔好处,于是有感而发地说道:我媳妇用公文包作诗,我就用这枚印章作诗,局长的印章——收益大,费用小,私事用得多,公事用得少。儿子的话音一落,又是一阵掌声。局长高兴得连连点头,为有这样的儿子、儿媳感到骄傲和自豪。

局长一高兴,便有些得意忘形,他推了一下身边没有文化的老婆说:该你的了,要是说不出来就罚酒。局长的老婆有些生气。当初,局长还是个穷孩子,对自己没有文化也不嫌弃。如今官当大了,钱也多了,就不把自己当一回事。想到此,她便有感而发,大声地说道:我和局长过了这些年,我最了解他,局长这个人——舞场大,赌场小,在外睡觉多,在家睡觉少。

谁也没有想到没有文化的老婆子,竟当着没过门的儿媳妇的面,揭了局长的隐私。桌上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敢说话。局长的脸色都变了。

在一旁端菜的保姆是个乡下人,更没有什么文化。听了他们几个人的诗句,联想平时所见所闻,忍不住上前叫道:你们这样的诗,我一个乡下的老婆子也会作。你们这一家人——贪心大,本领小,吃人饭的多,干人事的少。”

“哈哈哈”。听到这里,陶梅忍不住大笑起来。“刘市长,你这是从那儿弄来的故事呀?怎么有点像《红楼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啊?!”

刘春生忍不住也笑了,“这都是无聊的瞎编,说出来逗你乐乐,别让你心愁。”

陶梅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反问道:“如今,以官场为小说,以官场为故事,以官场为笑料的东西越来越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道理太简单了。中国老百姓的安康与幸福,中国未来的发展与方向,都与中国的官场关系重大呀!当官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老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而今日中国的官场,比起二十年前,十年前,甚至是五年前,都更加错综复杂。人们关注官场,关注官员实在是太对了。”刘春生说。

“我们就身在官场,你能把今日的官场说得清楚吗?”陶梅一动不动地看着刘春生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问了一句。

刘春生摇了摇头,叹息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东坡这首经典的古诗,说得是再深刻不过了。我在官场上干了这些年,已经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了,官也不算小了,可你让我说今日的官场,我仍然是说不清楚。有些事情,也如同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真正能把今日中国官场看明白的,也许是局外人,或者是许多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陶梅听了连连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真是身在其中看不明啊!就说我们俩吧,一次正常的下乡调研,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把我们卷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漩涡里。我不但失去了右脚和小腿,还失去了丈夫,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这,这都怪我。”刘春生再一次难过地低下了头。

“怪你什么呢?你又错在哪里了呢?这些日子我躺在病床上就在想。也许真正怪的,恰恰是我。我这样的女人,我这样的性格,是不该在官场上混的。也可能是我连累了你。”

陶梅的话一出口,把刘春生惊得眼睛瞪得好大。“陶局长,这不关你的闲事。都是因为我开了车,出了事,要不然,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陶梅摇了摇头:“你不要说了,我什么都清楚。咱们回去吧,在外面呆的时间够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