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风云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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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几天的裁判做下来,乐时鸣觉得有点累,别看那简单的篮球比赛,规则的尺度还真不好掌握,战士们平常很少摸球,临阵磨枪,动作大多不正规,可比赛却十分认真。若严格地按规则去吹,那比赛无法进行,若过分放宽,则场上乱成一团,所以裁判掌握的尺度就显得十分重要。好在他该宽则宽,该严则严,比赛的宗旨重在参与,重在娱乐,整个比赛控制得较好较严,许多战士都希望乐时鸣来做他们的裁判。

吹完决赛,乐时鸣匆匆忙忙地往村北赶,村北的刘家小祠堂里住着一群女战士,徐若冰就住在那儿。

乐时鸣找不到徐若冰,转身碰上史毅,史毅说徐若冰看完篮球比赛往村西去了。

乐时鸣一听便知徐若冰去村西南的上垄背上去了。

那是一块高地,塘马村处在丘陵与平原过渡的地带,四周大都是平地,唯西南面隆起一高地,顺势延向一公里以外的邵笪里。那上垄背是村西南的一平缓高地,正对村西的三户刘姓人家,近临西秧田,上面遍植桑树,临西秧田的一边长有一些合欢树、葡萄树、野梨子树。

徐若冰特喜爱合欢树,七月份部队进驻塘马,训练间隙时,她喜欢来到合欢树下,看那半白半红的花朵、迎风摇曳的婆娑婀娜的树影,至于那棵葡萄树,更使她流连忘返。

乐时鸣径直向南走去,过大祠堂东侧,越过村南竹林,走上大塘沿,沿西沟塘塘沿西行,果然见徐若冰仰头看着那些合欢树,嘴上还衔着一瓣合欢树叶。

“若冰,若冰。”乐时鸣移了一下眼镜架,远远地呼唤起来。

徐若冰转过头来,微风吹来,一缕秀发遮于额前。她睫毛一扬,眼中露出欣喜而又迷茫的光芒来,脸上夹杂着一丝羞涩,渐渐漾起甜蜜的笑意来,那笑很淡,却蕴含着无限的情意,那是一种绵绵不断的情意,是妩媚,是柔弱,抑或均有之,眼眶中秋波一闪,轻轻地回应了一声:“时鸣,比赛结束了?”话语细细传来,背后的合欢树在秋风中瑟瑟摇动起来,那伞形似的树冠轻轻摇晃,那柔软枝条随风摇摆,既轻又柔,那残存的绒花飘浮着,在晚霞中飞扬,环绕于徐的周围。

乐时鸣小跑起来,在西秧田金色稻浪裹拥下的灰色田埂上……稻穗撞击着他的衣裤,小草抚摸着他的脚底,在临近合欢树时,他张开他那有力的双臂。

徐的柔弱与文静尽现于她的眼中,在合欢树下,她依偎在乐时鸣的臂膀上。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乐时鸣双手扳住徐的肩膀,关切地问道,怜惜之色从镜片中透射过来。

“你不是在吹哨吗?我不能影响你,就独自来了。”徐凝望着乐时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去找你,史毅说你独自往南走了,我猜想你到这儿来了,因为你特别喜欢合欢树。”

徐若冰笑了,睫毛上挂了些泪花,“合欢,合欢,摸了合欢树家人可团聚,我想妈妈了。皖南事变后,音信全无,不知道她在福州怎么样,所以呀,我来这儿,树枝摸了多少遍了,我祈求能有妈妈的消息,另外你也知道我喜欢合欢树的叶、花、树形,它美丽、纯洁、妩媚呀。”

乐时鸣点了点头,徐若冰出生在泉州号称第二富户的具有浓重资本主义文化氛围的封建家庭里,生活条件奢华且具有西方色彩。那时泉州尚无电灯时,徐若冰的这个大家庭中已有发电机、电灯、电话和包车。尤其是徐若冰的母亲是资本家的女儿,对子女教育极严,虽然家庭浸染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门风,但在徐母的坚持下,徐若冰小时候受过良好的教育,在学校是个品学兼优的勤读聪明的学生,是被师表亲友赞扬、又为父母溺爱的大家闺秀。当时徐若冰家房前宅后植有许多合欢树,徐若冰特喜欢合欢树那半红半白的绒花。

乐时鸣犹记得,七月份十六旅初进塘马时,一次训练完毕,他与徐若冰转至村西,徐若冰突然惊喜地点着上垄背上的一排树惊叫“合欢树,合欢树”。

来不及看清树,鼻中已闻到那幽幽的香味,他们两人跑至上垄背上,只见五六棵合欢树在艳阳下尽尽地展示着那美丽的风姿。

徐若冰颜面闪亮,双眼放射着欣喜之光,“时鸣,你看那树婀娜婆娑美丽非凡,这树和我们福州的不一样,此地的合欢树树冠小,你看高只有二三米,我们那儿的高达十几米,可是看起来还是苏南的合欢树好看。”徐若冰摘了一片叶子,“这叶子小小的,很像含羞草,小时候妈妈盆栽了几棵,还以为是含羞草呢!可我们用手指头一点那树叶,却纹丝不动,后来才知道那是合欢树。”

她又摘了几朵小小的半红半白的丝状花朵,又看了看树上那粉粉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的花朵,然后一口气把手掌上的花吹走了,“合欢树啊,我心中的花!你红得像团火焰,美得像烂漫的朝霞。”

乐时鸣看到新婚的妻子如此开心,一下子笑起来,他轻轻地吟起了杜甫的诗:“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徐若冰则看着顺手指尖纷飞的绒花,面对艳艳的阳光,欢快地欢呼:“你开遍丫髻山山野,映红塘马河的浪花……”

乐时鸣看着徐若冰如此忘情地在合欢树下抒情,便不再吟诵,细细地打量起自己的妻子来,而徐若冰似乎完全进入了自己构织的五彩缤纷的世界里,继续歌颂着那美好的景致,是理想、爱情、婚姻使她的情绪提到了一个高点。

乐时鸣自然知道徐若冰欣喜的缘由,新婚使他们的理想交汇到一处,不久前他们在宜兴甜蜜地结合了,收获爱情果实之际,备感爱情收获不易。

如今时近十月,这绒花不是当开之时,渐渐凋谢,上半部半红的根根针状似的花丝已发蔫,弯曲呈暗黑色,下面半白的花丝也不似昔日那样具有光泽,不过绒花终究是绒花,风姿不减,尤其是那树被风一吹,哗哗直响,撩拨人的耳鼓,有一种飘渺旷远的感觉。

再看那树冠罩着天空,在整齐排列的树叶分隔下,天空呈一种网状似的穹庐,俯视地面,婆娑的树影给人妩媚优雅的感觉,点点碎影同样撩拨着人的心头。难道徐若冰是看到绒花枯萎引起了对亲人的思念而独自忧伤吗?

“若冰呀,‘合欢免忿,萱草忘忧’,看到合欢树,你应该高兴呀,你为什么会忧伤呢?”

“不,时鸣,忧伤倒没有,绒花虽蔫,风韵不减,我的心情好着呢!只是皖南事变后,我老挂念着妈妈,现在不知她老人家的情况,”徐若冰眉头微皱了一下,“还有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你的小妹。”

“是吗?”

“是呀,她说她在苏北挺好的,但不知为什么忽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在上海,在军部,我们见面时从没见过她流露出痛苦之色,所以我特别思念她。据说摸一下合欢树,亲人就能团聚,所以我来到树下,摸遍了这几棵树的树干。”

乐时鸣点了点头,沉沉地吐了一口气,“若冰呀,这天下还不知多少人饱受分别之苦,备受分别之痛呢,如果没有战争,我们该多好,但要消灭战争,我们必须进行战争,眼下还不是过多考虑个人家庭欢乐的时候。”

“这我懂,不过还是有点儿挂念,我也只是抽一个空做一番小小的思念,我的心几乎全扑在抗战上了。”

“对,我知道。”乐时鸣挽着徐若冰向上垄背的东面走去,东面临西秧田处还长着几棵高大的树。

他俩在刘良超家的葡萄树下停下了,“时鸣,我与屈平生演的《前路》,你感觉如何呀?”徐若冰摘了一枚葡萄树叶。

“还好,我看你还有点儿紧张,不过那小媳妇的情绪变化,你还是把握得不错。”

“战士们呢?群众们呢?”

“我从现场的情况看,首长还是比较满意的,战士们反应还是比较积极,群众反应嘛,一般化,因为这种剧还不够通俗,而且这是较短的情景剧,老百姓比较喜欢看矛盾冲突比较大的故事剧,所以我个人感觉是群众没有完全理解。”

“我觉得剧本写得还是比较好,也比较通俗了,以前我在福州、上海的学校主演过许多比这深奥得多的戏,如果把那些戏搬出来,他们……”

“若冰呀,文艺这东西还得符合现实的需要,现在是抗战时期,我们主要是宣传,对象不同了。这儿是乡村,不是学校,以后,我们还要不断总结。我个人的看法还应更通俗些,《火线报》上的文章赞扬了此剧的演出,不过我们自身还需努力,应该让文艺更好地为大众服务。”

乐时鸣摸了一下粗大的葡萄树树干,那葡萄树树干坚硬异常,表皮粗糙,裂纹纵横,上面有些许小小的蚂蚁在移动着。“好粗大的葡萄树,年龄够大的,但枝叶仍是那么旺盛。”他抬起头,看着那在秋风中摇动的树叶,“若冰,上面长满了葡萄,黑了,熟了,很甜,青的则很酸。”

“是呀,是葡萄,怎么长得这么小呀。”

“这是树,结的果小,若是藤,结的果大,塘马的老百姓真好,这刘良超夫妇上次给旅部送去了许多葡萄,罗司令要给钱,他们还不收。”乐时鸣满怀深情地朝最近的那间草房望了望。

“这葡萄树我们家门前也有一棵,和这棵差不多,爷爷说这树龄有五百年了,他还说七夕那天深夜在葡萄树下能聆听到牛郎织女的谈话声,我信以为真,半夜去听可什么也没听着。”

“是吗?”

“是呀,这就是传说的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