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看到面前摇晃的人影,开口便问:“我睡了几天?”
人影顿了顿,来到了我面前,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一天一夜。”
我一愣:“师父?”脸上不由露出笑容,“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师父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神色却比以前在栖梦城时亲近了许多,“为师昨天才刚回来,就被少主抓来看护你!你的架子可还真够大的!”
我硬扯出个笑容,歉声道:“难为师父了,你先去休息吧,我已经没事了。”
师父点了点头,露出个慈祥的笑容,“我先去通知少主……”
“不用了!”我慌忙阻止,然后又用有些尴尬的咳嗽声掩饰过去,“师父,我想见心慧,你可以帮我叫她过来吗?”
师父看了我半晌,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小若,为师看得出来少主很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吧?否则也不会亲自调理他的胃病……”
“师父,”我笑笑,打断他,真诚地道,“我明白的。”我们只是还有一个结,需要解开。至于那是死结还是活结,谁也不清楚。
“小姐。”心慧叫了一声,走进屋来,我撑起身子看到她红肿的眼,还有后面跟的,一大帮莫名其妙的人。
“嗨,小若,这次你可醒得够快的。”是文若彬欠扁的声音。
“你这没用的笨女人,成天只会受伤,害然哥哥担心!”
“不许你骂小姐!”
这两个声音一模一样,语调却截然不同的小鬼,除了小迟跟心洛还会有谁?
“小姐——”心洛欢快地叫了一声往我怀里扑过来,却被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抢在了前头。
我抱起小银,将嘟起嘴的心洛推离一尺距离,笑道:“心洛,你别再把我伤口撞裂了,我可不想再躺几天。”
“小姐……”心洛眼睛红了红,抱住我胳膊,哑声道,“心洛好想你!”
我心口涨得满满的,正待说话,却听小迟冷哼了声,道:“动不动就哭鼻子,跟个女人似的!”
我心中一动,抬头看向了心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心洛在这里?也知道祈然在逼他杀人?”
心慧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却不接话。
我回首看着心洛眉间多出来的忧郁,叹了一口气,喉头像被卡了什么,“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阻止?”
“小姐我……我……”
“是我不让她说的。”温润悦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的心跳了一下,垂下头。不是逃避,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现在绝不想触及,那一片深蓝。
“身体怎么样了?”祈然在我床前坐下,轻缓地开口。
我心口一紧,手臂上跟着一紧,那里传递着心洛的恐惧和依恋,低低地用颤音叫道:“小姐……我怕……”
“你这个笨蛋!”小迟跳过来指着心洛的鼻子大骂,原本金银双色的眼睛不知为何,银色加深了少许,更向金色靠拢,“然哥哥是为了你好。你如果不变强,不变狠,总有一天会死在我手上!”
我一惊,抬起了头,对上祈然绝世的容颜,和湛蓝的……我淡淡地别开眼。
心洛的眼中也是震惊的神色,抓着我的手渗出层层冷汗,浸透我衣衫,良久才颤声道:“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小迟冷哼了一声,双眉紧紧皱起,别过了头。我却没有忽略他眼底一闪而逝的不甘、痛苦和寂寞。
“唉!”文若彬凉凉地叹息一声,悠闲地扶着椅子坐了下来,淡淡道,“一个个你呀,我呀的,烦不烦?反正这里也没什么外人,还是由我来说明吧!”
“小若,冰凌王国的背景,你清楚吗?”
我瞥了祈然皂白的衣角一眼,点头。
“冰凌长期以来没有固定的领土,也没有强大的军队,充其量不过是拥有庞大的财产,却能长盛不衰,如神话般暗地存在几百年。甚至,就算有强极一时的君主,倾尽一国之力想要覆灭我……他们,也没能成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你是说……每一个国家都有你们冰凌的人存在?这怎么可能?”我忍不住惊呼道,“几百年的代代相传,哪还有忠诚可言?难道……”用什么威胁?!
“小若,你果然聪明。”文若彬苦笑了一阵,颓然道,“当年,我们的祖先萧若建立了冰凌王国。他想让这个国家千秋万世延续下去,可是又深谙国家盛极必衰的道理,所以,最终想到了,建立一个如神话般虚无飘渺的地下王国。”
“可是,流动的朝廷无法安置军队,他又怕将来有个强大的国家会害怕冰凌的威胁,而起念灭了它。所以,他给每一个士兵和将官的身上都下了‘冢蛊’。”
“冢……冢蛊?”我嘴角抽了抽,古代的蛊还真是够多花样的?那个血蛊,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感觉头皮发麻。
“是,冢蛊早在三百年前,便被萧若亲手灭绝了。可是那些被种入了冢蛊的士兵和将官,以及他们的子孙,却要世世代代都受冢蛊的控制,效忠冰凌。”
我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冰凌真的强大吗?还是,不过是一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但事实上,要引发这些人身上的冢蛊,并不容易。除了身中蛊毒的人要近在眼前,还需要同时凑齐三个条件。”
“哪三个?”
文若彬看了祈然一眼,淡淡道:“四圣石,冰凌守护者,还有……冰凌王的血。至于如何调动,却是除了当今皇上和守护者,无人知晓。”
“你是说,心洛和小迟,他们就是冰凌的守护者?”
文若彬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冰凌的守护者,另有其人。他们俩的其中之一,将会成为冰凌下一代的守护者。”
“可是文若彬,你讲了这么多,还是没说到重点啊!什么守护人,心洛既然没兴趣当,那还选什么?”
“你的耐性还真是够有限的。”文若彬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白了我一眼,继续道,“冰凌每隔一段时间就必然会在天和大陆寻找新一任的守护者,然后由冰凌王或者上一代的守护者,亲自培养、训练。”
我怔了怔,“挑选的因素,难道是……金银眼?”
文若彬赞许地点了点头:“没错!每个守护者都只有一个特点,在十六岁以前,他们都拥有金银双瞳。人称——灭世之妖。”
此话一出,身边的心洛,面前的小迟和心慧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灭世之妖?”我看了心洛和小迟一眼,忍不住低声唏嘘,“还真是个穿越流行词啊!”
如果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讲,这并不难理解。所谓的金银眼,多半是由基因突变引起的,也之所以,他们往往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即是说超能力。
在古代,会被认为是灭世之妖,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隔一段时间就能找到一个,未免也太扯了吧?天和大陆量产超能力者吗?
我只顾着在心里嘀咕,却没注意到文若彬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惑,和祈然慢慢拧紧的双眉。
文若彬敛了敛容,继续道:“这本是冰凌最高的机密,因为每一代的守护者,甚至在冰凌的内部,都不能曝露身份。所以,除了冰凌王,没有人知道,这一任的守护者是谁,又身在何方。他们永远只会隐在暗处,保护冰凌不出世,不入世。直到这一代……”
“守护者的选择,出现了巨大的纰漏,以至于连冰凌的秘密,也被泄露了出去。”
我看了看心洛和小迟一模一样的脸孔,以及心洛双眸中似乎越来越深的银色,脑中忽然想起他那次发烧时眼睛曾诡异地完全呈现银色。我恍然道:“是因为双胞胎,所以金银眼、能力都被分散在两个人的身上了?”
文若彬愣了一下,眼中慢慢流露出佩服的神色,肃然道:“小若,看来我以前还真是低估你了!没错,就是能力分散的问题,以至于,他们两个谁都无法成为真正的守护者。”
“当时,皇上也很震惊,因为从未遇过这种情况,思量之下,他决定自己抚养一个,另一个交给这一代,也就是当初年仅二十岁的守护者来训练。可是……”
我看了看心慧和心洛,蹙眉道:“途中心洛被钥王劫走,失踪了吗?”
文若彬嘴角一扬,扯出一丝冷笑,道:“凭傅经那草包有什么能力从冰凌手中劫走人?当时,也根本无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失踪的不是心洛,而是这一代的守护者。他从皇上派去的人手中,接走了当时已五岁的银童和负责照顾他的女孩,却把他连同灭世之妖的秘密一起卖给了傅经,然后被冰凌围杀在某个悬崖边,最终坠崖身亡。”
“啊?”不是吧?搞了半天竟然是个超级大乌龙。忽然有点佩服这一代的守护者,竟然敢明着摆祈然的变态老爸一道,够种!只可惜最终还是身死了。
那个负责照顾银童的女孩,恐怕……就是心慧了吧?
“这几年,皇上一面设法寻回心洛和守护者,一面则训练小迟,却惊讶地发现,小迟的双眼慢慢从纯金变成了金银双瞳,能力也日益提高,却始终冲不破那个界限。”
“所以……”我冷笑了一声,“他就断定,必须要杀掉心洛,才能弥补这个不足?”
“不只!”文若彬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长长叹息,“因为离十六岁还远,所以,皇上决定寻回心洛再重新培养他,然后……让他们自相残杀。也只有这样,才能训练出真正出色的——冰凌守护者。”
变态!真的是个变态。我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文若彬如此大的秘密,连心慧都一直不肯告诉我,若是祈然也便算了,为什么文若彬会如此轻易地在我面前说出来?
我始终有感觉,他对我的疑心,并没有尽去。心里隐隐有着时淡时浓的恐惧,不知为什么,脑中竟浮想起芊芊临走前说过的话。
“莹若,你要记住,以后如非逼不得已绝对不要接近冰凌的人,更加更加不要把自己的感情投入进去。否则,终有一天,你会成为任人操纵的棋子,结局——不是你死,就是他死!”
“说够了吧?”祈然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口气淡淡却有着莫名的威慑力,“全都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空气中像有不安分的火苗,在窜行跳跃。
我虚软地靠在床沿,低垂了头,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又好像装满了东西。
“冰依……”祈然靠近身来,揽住我的肩,轻柔地把我抱在怀里,喃喃道,“不要避开我,也不要管这些事情。我无法想像,如果再失去你一次,我会变成什么样……”
我心中一阵酸痛,抬起了手,想要回抱他,可是却空荡荡地停在了半空中。
你为什么要亲手逼心洛,又为什么要建立这个国家?我……
“祈然,”我收回手,抓在他的双臂上轻轻推开他,“告诉我,这一年你是怎么过的,好不好?”
祈然的身体猛地震了一下,眼中闪过若隐若现的恐惧和心悸,别过略显苍白的脸,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我也没问你,这一年的事……”
我的心凉凉地,沉沉地直坠到谷底,全身仿佛都在发冷颤抖。
我收回搭在他臂上的手,一把推开他,冷冷道:“对不起,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
身子还没躺回去,就被狠狠掼进了一个炽热的怀抱中,祈然滚烫的唇落在我的耳畔、颈项,一阵阵灼痛我的皮肤。
“冰依,你是我的!不许你推开我!!”
“我不是任何人的!”我狠狠推了他一把,胸前的伤口撕裂般地一阵剧痛,殷红的血慢慢顺着光洁的胸膛流下,渗出白衣。
我喘着粗气,忽略他看到鲜血时眼里的惊痛,狠狠道:“我是我自己的!恋爱不是单方面的事情。你以为,你不快乐的时候,我会快乐吗?”我一手撑着床沿,一手贴上了他的心口,“你以为,你心痛的时候,转个身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我就会不痛了吗?把我绑在你身边,只让我看你想让我看到的一面。”
“这样的爱,太自私,太脆弱了。我——宁可不要!”
祈然的眼中空洞、无神,只有缱绻连绵的悲伤,像湛蓝天空中的漫漫雪花,遮盖了他整个眼眸,又仿佛要毁天灭地。他开口,声音清若溪流,却冷若寒霜。
他说:“连你也讨厌现在的我了吗?”他的嘴角绽开了一抹凄冷自嘲的笑,声音带着笑,却似在哭泣,“连你……也要抛弃我吗?”
他放开了抓在我身上的手,站起身来,笑容转冷转淡,“我早该料到的。反正,也不过是如你所愿,回到卫聆风身边,继续做你的皇后娘娘……”
“萧祈然——”我气地脸色发白,浑身颤抖,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想丢出去,却又缓缓放下。胸口好痛,里外都痛。我闭了闭眼,敛回所有的感情,冷冷吐出一句:“你给我滚出去!”
我和祈然,从相认到相爱,不过短短四天,便进入了漫漫无期的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