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鸥本是性情温良的禽类,多以食昆虫或小动物为主。只是这“狂沙鸥”却又不同了,它们是这片大漠里最令人生畏的魔头“黄风怪”豢养的,本身便有了妖气,它们的个头比一般的海鸥要大一些,羽毛有浅褐和深褐两种,长长的尖喙直而尖利,脚下的蹼已渐渐变成了鹰爪状,性情变得狂暴凶戾,嗜血如命,所过之处,任何生物都尸骨无存。幸好这群恶鸟和它们的主人一样,从不出这片荒芜的沙漠去骚扰周边的人群,所以并没有成为塞边地区的大害。
素、杏二人策骑直奔向“春颜客栈”,西天那片邪云越飘越近,天空中传来的喧哗声也越来越刺耳,杏月儿此刻魂飞魄散,抱紧着驼峰,真怕此刻摔下去,那就铁定成了这群恶鸟的晚餐了。
眼瞅着客栈那幢黑乎乎的建筑已经落入眼中了,可是那块可怕之极的邪云也已经压临她们的头顶,追在最前面的狂沙鸥开始俯冲向下,呼啸着、如同陨落的陨石般冲向下面奔跑着的两个女子。
素馨闻声抬头,凤目中冷光暴射,丹田里内气游走小周天,已经开始蕴力准备反击。待到那最前面的数只狂沙鸥临到她们头顶前一丈时,她口中炸然爆出一声长啸,犹如春雷滚响,凤唳九天,声音起初悠远清越,继而澎湃如潮,最后如滚雷炸响,俯冲下来的那些狂沙鸥顿时被这股内劲绵延的罡气震碎内腑,唏哩哗啦地如落雨般直坠地面,眼见是活不成了。
这一声“月蟾清鸣”蕴足了真力,劲力十分的霸道,一时间把那群压飞而来的狂沙鸥震慑住了,拼命向下压的邪云略略向上浮了几丈,但这种情况也仅仅维系了片刻,毕竟这是群凶戾残暴的扁毛畜生,恐惧在它们的身体里留不住多长时间。
素馨那一声清啸很耗真力,是故,当她看见狂沙鸥们再次发动俯冲时,知道这种战术失败了,她不敢再次使用清啸,勒住骆驼站定身形,对跑过她身边的杏月儿喊道,“你快向客栈跑,我来牵制住它们。”语声落,她反手取下横背在背上的那只弯月状的包囊,打开包在外面的绸布,随着一缕清音滑过,一把银晃晃的弯月形刀刃横握在她手里,这就是她的成名兵刃——寒山明月剑。剑身呈弯月形,内圈刃面幽蓝,刃口凹凸有致,是很粗的锯齿型;外圈的刃口锋利无比,银光闪耀。
一剑在手,素馨胆气立壮,她斜觑头顶上乌黑的那片邪云,胯间用力,娇躯盘旋着飞纵而起,地上的黄沙随之高高扬起,如同一堆黄云般把她托向空中,直冲进狂沙鸥群中,只见寒山明月剑扬起一片耀目的雪光,犹如一团炽烈的银球乍然而开,顿时漫空的灰羽如同六月的雪花般纷飞飘曳。
杏月儿低俯着身子趴在骆驼上,眼见得离客栈越来越近了,可是,传入耳中的恶鸟喧叫声也越来越刺耳,她转头回顾,见那素姑姑就象一尊再世修罗,灰黄色的长褂旋刮起如云的黄沙,银亮的月形剑抡出一圈圈杀气,所过之处,血雨炸开,绒羽飘扬,十分霸气。虽然素馨吸引住了很多的狂沙鸥,但还是有更多的罩向了杏月儿,她眼瞅着头顶上如同一只无边的黑锅盖直向自己罩来时,她体内的本能推开了惊骇所带来的无力感,她猛地坐直身体,伸手入衣襟,两手玉指各夹着一张黄色纸符,纸符上画着红色的符咒,她双手合十,玉指飞快地打着法印,口中轻吐“咄!火云烧天——”边说着边把两张纸符抛向空中:两张纸符冉冉而飘,倏然燃烧起来,随着纸符越飘越高,两团火焰也变得越来越大,到后来直如两团巨大的火云一般直飘入沉黑的鸟群中去,刹时间,凄厉的鸟叫声更加刺耳,鸟群中黑烟卷袅,许多被燃着的狂沙鸥或惊惶乱飞,或如火球般直坠地面。
那杏月儿用这招火云术时,可没想到空中的鸟儿烧着了会往地上落,当发现漫天的火球如雨般劈头盖脸地往她头上落下来时,心里赶紧想着该用什么法术挡住这些该死的火球,哪知有两只火球没砸中她的脑袋,却砸到了骆驼身上,顿时把那骆驼的厚毛绒给燃着了,那骆驼吃痛,吓慌了神,横刺里向旁边怒蹿出去。
杏月儿发现骆驼调转方向,并不是向近在眼前的客栈方向奔逃时,立时慌了神,她驾驭畜生的技术实在是很差劲,连只小毛驴都无法对付,更别说是这只已经失控了的大骆驼。在努力了两次无果后,她不得不高声呼救:“素姑姑,救命呀!”
素馨正杀得兴起,忽闻呼救声,向杏月儿那方向看去,知是她的坐骑失控了,于是喊道:“快从骆驼上跳下来——”
她这声是用真力喊出的,声音直穿过喧嚣刺耳的鸟叫声,传入杏月儿耳内,“跳下去?”杏月儿抓紧着驼峰,看着速速向后退去的地面,忖着这样跳下去岂不是要被活活摔死?!她心下犹豫着,便不敢往下跳,蓦然,在她耳际滑过一缕轻悠的纶音,一圈银蓝色的光圈飘过她的身侧,越到骆驼前面,倏然停下,折转,遽然加速倒飞,“呛——”地掠过骆驼的脖子回飞而去……
杏月儿眼睁睁地看着骆驼的脑袋飞离脖子,还未待她骇叫出来,身子已随着骆驼的身躯倒翻在地,一股强大的冲力让她在沙地里连打两个滚,也幸亏这两个滚,没让她被骆驼庞大的身躯给压住,然而,却灌了满口的沙子。
素馨甩手打出寒山明月剑斫翻了杏月儿座下的骆驼,她的身躯横掠而起,在空中接住倒飞回来的明月剑,身形闪了两闪,已来到摔得灰头土面的杏月儿身前,拉起她就向客栈方向奔去,杏月儿脚下狂奔着,见那狂沙鸥如乌云盖顶般劈头盖脸地压过来,她脚下不停,手指尖互相对掐着,地上的黄沙倏然冒出数股,在她们头顶上篷炸开来,形成一大团黄沙雾云,这一招虽然没有多大实际的效用,却暂时阻隔了狂沙鸥的视线,令她们又离客栈奔近了一点。
素馨见她连施两次法术,没有一次失效的,知其极有修道的天赋,必是终南山仙霞洞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有那么十分短暂的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的修道历程,就因为天资的关系,绕了许多弯路,最后还是不得不改走武功一路,与自己的师门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了。
两人此时离“春颜客栈”仅有一箭之遥,可是,狂沙鸥对她们的包围圈也形成了,只见身周黑麻麻的满目都是鸟影,满耳的鸟叫声,根本无法看清前面的事物,只能凭着印象向前一步一步地挪,而且,已有许多逼近她们的狂沙鸥疯狂地用尖喙、利爪向她们身上招呼而来,杏月儿感觉不断地有物体重重地撞向她的身体,甚是疼痛,但她只能尽量护住自己的头面,用一种小巧的法术,在头上结成一个无形的小罩子,那些啄来的沙鸥一撞上这罩子,立时被弹开,至于身上,那她就顾忌不上了,幸好她身上穿的那件银灰色的袍褂是她师门的一宝,是用南海一种雪鲛的皮制做的,据说不仅能挡平常的刀剑,还能避火,极是神奇。虽有这件法宝护身,但那狂沙鸥撞击身体的苦头还是无法避免的。
素馨猝然尖啸一声,手中寒山明月剑旋手打出,杏月儿见她右手高高举着,那把明月剑犹如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一般,在她们的身周转着圈子,转速快得出奇,如同风轮一般,那些狂沙鸥一俟挨上这个风轮,立时被剑光绞成粉齑,绝对霸道无匹,当然,毕竟这些狂沙鸥数量太多太密了,也有些穿过剑轮撞到她们身上的,就在靠近客栈的那一会儿,施在杏月儿头上的那个小法术失效了,她的脑瓜上顿时被那些漏网的鸟喙啄出数个肿包和血洞洞,疼得她“哎唷哎唷”惨叫着直跳脚。
此时离“春颜客栈”的大门仅一丈距离了,素馨忽然收起寒山明月剑,搂住杏月儿的腰,脚下用功力蹬,两人的身形如礌石一般撞向那道大门,素馨这次是用足了力量,哪知到她们的身体撞上大门的同时,那门居然不撞自开了,两人的身体一时收势不住,直直地撞进客堂,落地时,撞碎了一张方桌两张长凳。
开门的是奚无常和小回子,他们待两女进屋后,马上关上大门,此时已有十几只狂沙鸥跟着飞进客栈里,只见得颜如春手指微翻,十数片银晃晃的柳叶状亮片冉冉从她手间飘出,在空中打着旋儿,那几片柳叶镖看似飞速极慢,而且轨迹不同,全部拉着弧线,让人觉得毫无章法,但当它们全部钉在楼板上时,每片柳叶镖上不偏不倚地钉着一只狂沙鸥,一只不多,一只不少,可见颜如春的眼力极高,在那一瞬间的时间里便数清了飞进屋的狂沙鸥数目并一次解决,毫不浪费。
颜如春甩了甩裙摆,对小回子道,“去把这些鸟儿弄干净了,今儿晚上再加道菜。”说着,她向素馨和杏月儿走去,口中怪叫道,“哟,是哪阵风把昆仑山的素女侠给吹来了哩,你这见面礼可不好,坏了我一桌俩凳,要知道,在大漠里,这些东西可都是无价之宝哩。”
素馨悒郁地瞪了她一眼,知道这个黑心女老板又要讹她了。她素来清高,从来就没把这草莽出身的蜀中女贼放在眼里,每次来此客栈投宿,都是清清爽爽,一丝不苟,干净地来,干净地走,甚至都不太愿意与她搭上一句话,这次进来,却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了,不仅在她面前摔了个朝天跟头,还撞坏了她的家什,更糟糕的是,自己的两只坐骑都被那些狂沙鸥给当点心了,明日里要出塞,只怕还得低声下气地向她开口卖牲口,到那时,不知这缺教养的女人又会怎样阴损自己了,因为这“春颜客栈”的女老板颜如春是方圆数百里有名的刀子嘴。
杏月儿这两天来连番吃苦头,心中那份怨忿就很难形容了,她不象素馨有神功护体,这一次,居然用自己的肉体把桌子板凳都撞碎了,还是她这生里头一着,一时间趴在那堆碎木上,只感觉浑身骨头都散了,口中满是沙子,原本就被田歌折腾得不轻的脸上如今又是青肿又是血洞洞,她自忖着这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脸只怕变成癞蛤蟆脸了,真是欲哭无泪啊!
素馨弯腰把杏月儿扶了起来,她素通医理,稍一搭脉,就知道此女没大碍,不过是点皮肉伤而已,她也不多啰嗦,转对颜如春道:“给我开个房间。”
“对不起,今儿个生意特别好,没房了。”果然,颜老板开始刁难她了。
素馨抬头向楼上看去,就见着一个裹满链条的矮个子男人和一个晦气脸盘的女子正从房间里跑出来,向下探视着他们,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她对这颜老板素来没有过好口气,此时亦然,“是真的么?那我倒要到这楼上去一个一个门去敲敲,若真是住满了,你放心,我会请他们让出一房,而且绝不为难你。”
颜如春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压过自己的气势,如今即使落难了,还敢对她这样,更让她无法忍受,她一改往常那笑嘻嘻的面容道,“这是我的店儿,我的地盘,可不是你昆仑山,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
素馨嘴角挂出一丝冷笑道,“我听你对客人常说的一句话,客来如春风,如今我就是客,我就是春风,高兴怎么着就怎么着。”
“放你妈的乌龟疤瘌屁!”颜如春禁不住骂道。
素馨杏目寒光冷射,“敢骂我!想招打。”
颜如春一愣,心下踟蹰,她可不是那种甘于示弱的软柿子,只是那昆仑女侠是江湖上有名的女剑客,她与其暗中较量过两次,每次都是以自己吃暗亏告终,要说明打起来,自己就是加上奚无常,也不见得讨得了好,再说如今店里又有两个江南捕快,搞不好弄得鸡飞蛋打,连这“春颜客栈”都开不成。一旁的奚无常看出颜如春的尴尬,赶紧跑出来圆场道,“好了好了,老板娘,别人就不过是弄散了你一张桌子两张凳子么?你也别恁小气,把这些算原价计在素女侠的账上不就结了么。”说到这里他又转对素馨笑道,“素女侠是我们这客栈的常客了,我们老板娘这不过是跟你开一个不伤大雅的玩笑罢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素馨籍机下台道,“那么,今晚我们就在这儿住下了。”她指着身边的杏月儿用警告的口气对奚无常道,“休问来处,休问去处。奚掌柜的可明白?”
“呃,明白明白,素女侠楼上请。”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楼梯,素馨扶上伤痕累累的杏月儿走上了楼梯,走到一半时,又转过头来对颜如春道,“大门可别闩得那么早,待会儿兴许还有人要撞进来。”
颜如春还她个白眼,气呼呼地走向厨房。
素馨最后说的那话是针对跟踪在她们身后的那个神秘人物来说的,如今那神秘人物也同样遇到了那漫天卷袭而来的狂沙鸥,趴在皮囊里的黑猫此前已经见到“春颜客栈”前面的那场恶战,知道这狂沙鸥的厉害,他瞅着那客栈的大门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心里甚是着急,心道即使这名神秘的黑衣人用最快的速度向客栈大门冲去,也要花上半盏茶的功夫,而今见他还是不紧不慢地驾骑向客栈走,可那片黑云已经开始向他们的头顶俯冲了,心中苦叹一声:“我命休也!”
眼看最先冲到他们头顶的狂沙鸥张开了尖利的硬喙,黑猫甚至看清了那尖喙后面那条黑色的舌头在不停地抖动,他心忖着再过一会儿自己便成了这些鸟儿的腹中之物,只不过如今自己只剩几两肉了,还不够它们三只鸟儿分食的呢!这时,他突然见到黑衣人的两只手臂猛地抡圆,在他的头顶挥了一圈,也没见着他手里有任何东西,可是,飞临头顶的那十余只狂沙鸥迳自掉落在地上,身体抖颤着,眼见是没活了。
黑猫心里惊异之极,这些鸟儿是怎么死的?他这是用的什么手法?巫术?暗器?内力罡气?还是毒?他把心里所能想起的所有高级杀人手法快速地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始终没有想出这是什么手法。
那黑衣人又出手了,还是刚才那动作,这次黑猫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他动作里的所有细节……
还是一样诡异的结果,数十只狂沙鸥掉在他们的坐骑边上,甚至连临死前的惨叫都没有发出,黑猫也没有看出他手里发出什么东西,但是,黑猫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连呼吸都停顿了下来——那黑衣人的右掌心居然有一个刺青,刺青的图案似乎是只展翼的鸟,大凡刺在人身上的刺青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有些甚至会刺在私处,但刺在手掌心的却极为少见,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还有,那黑衣人的左手上也有一个刺青,虽然没有右掌心那么怪异,却也很奇特,是在左手中指上,刺着一条环绕在中指上的青蛇。
那黑猫厮混在江湖已十几年,交游极广,也极有见识,仅从这奇特的刺青上,他想到了一个秘密的江湖组织,这是一个没人知道其老巢,也没人知道其中有些什么人物的组织,知道它的人甚至都不太敢把这个组织的名字说出口,所以这个组织在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其具体的名称,它给人的感觉并不是象“红灯照”那么诡异莫测,而是——冷血强悍和出没无踪。
冷血,对,绝对的冷血,现在黑猫知道为何自己一见到这个黑衣人就感到浑身不自在,因为这个黑衣人是个冷血的杀手,没有人性,几乎连人都不能算。
黑猫打定主意了,一俟找到机会,一定要离开此人。因为他明白,此人和死神是画上等号的,和他在一起,就意味着和死亡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