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春玉手叉着细腰道,“这是我的店,我的地盘,怕他们做甚。我看我们更该担心的是那黄风怪,这家伙可是要命的种,搞不好我们的性命都难保,不知一品公子是怎么把这妖物给引来的?按理说黄风怪是不太与人产生冲突的,除非你存心去惹他。”
三人正在低声商讨着对策,忽闻有脚步声走近,立时噤声不语。
一袭白衫的一品公子走了进来,向他们抱拳道,“各位,现在黄风怪已经逼到客栈外了,我们必须得赶快商量个对策,这个店是你们开的,损失也将是最大的,所以,如果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希望能提出来。”
“好的建议,”颜如春淡笑道,“那当然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咯。咱这客栈里,现在就数你是将。”
她的话里带着茬子,意思很明白,你引来的祸你去挡。一品公子笑了一笑,只当没听明白,对火云道长道,“我看客堂里站着两僵尸,想必道长是排教之人。”
“是又如何?”火云道长心中暗懔,面上却充硬汉道,“阁下难不成想杀了我?行,老道和这两个伙伴都算是你们眼里的黑道上人,若是想动手,我们也不是俎板上的肉,令你宰割,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你自己心里掂量着,这个结局划不划算。”这老道老奸巨滑,临死也不忘拖上两个垫背的。
一品公子对这二人如此难听的话儿不以为意道,“你们别误会,此时大敌当前,我们该当摒弃门户之见,共御顽敌。在下拟定了一个作战方案,不知三位可肯与我们一起排成阵形,纵令这黄风怪妖法通天,只要我们通力合作,也未必就丧于他手。”
颜如春还待损上两句,奚无常抢在前面道,“一品公子所说极是,危难时刻,该当摒弃门户之见,全力合作,共御强敌。我们一定会全力合作,如今这客栈里就数公子的武功最高,一切愿凭公子的吩咐。”
“这位兄弟说话才上正道道,”一品公子微笑道,“请诸位与我到客堂里去商讨对策,排定阵形,老妖随时便到了。”说罢,背转身来,当先走了出去,他这一动作看似不经意,却是表露自己的姿态,颜如春等三人都是老江湖,当然明白他这个动作的意思,大凡武林中人,都不愿把自己的背部轻易地暴露给对自己有敌意的人,因为背部的破绽比前面更多一些,受到偷袭的可能性也更大。
待这一干人走后,黑猫从角落里走出来,他心里暗暗纳闷,名闻江湖的一品公子此时怎会出现在客栈里?所谓的黄风怪不是颜如春这贼婆娘摆下的一个套吗?听他们交谈的口气,似乎真的黄风怪来了。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他的想象,这个客栈里,原本有个神秘的黑衣人,现在又多出一个一品公子,这两个角色是他无法摸透,也不敢去接近的人,他想变回人身的这个愿望,似乎越来越渺茫了。
颜如春等三人跟着一品公子来到客堂,素馨、杏月儿、费燕、查虎和那黑衣人已经都在客堂上等他们了,客栈大门紧闭,外面已是狂风呼啸,黄沙漫天,间中还夹杂着狂沙鸥那令人心悸的喧嚣声,这种妖鸟居然不惧沙暴,想来是受了黄风怪的妖法所致。
客堂正中摆着一张桌子,这是这个客堂里唯一未被砸碎的桌子了,桌上放着九盏茶杯,查虎正在摆弄着那九盏茶杯,向另几个人讲解着一个阵法,很显然,九盏茶杯就代表着现下客栈中的九个高手。
“诸位,”一品公子待三人站定,对场中八个人凝重地说道,“黄风怪是沙漠里的一霸,其妖术本也不算忒厉害,只是到了沙漠里,便凭空厉害了数倍,特别是风和沙,这是他倚仗的两大法宝,这老妖特别擅长狂风术,在场诸位不是身具内力便是炼有道家内丹,想来都能抗住这狂风的,只是老妖的另一法术——流沙和‘沙兵’,特别是‘沙兵’,厉害之极,单靠个体的力量,我想在座的各位没有人能幸免。”
颜如春插话道,“黄风怪的‘沙兵术’我虽没见过,却听说过,据说就象千军万马一般壮观,而且杀之不尽,无边无际,这种状态下除了逃,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应付,不知公子所谓的出奇之法,又作何解?”
一品公子作了个潇洒的手势,几乎把杏月儿给迷死,她自从一品公子出现在她视线中,一双妙目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一品公子道,“这就是问题的最关键处,单论个体的力量,当然无法与他的妖法相抗衡,但我们可以结成一个奇阵,以阵法的合力去抗击他的妖法,相信把我们九个人的力量合成一股,必能战胜那厮的妖法。”
“结阵?”奚无常摇头道,“素闻释、道、儒三家的玄门阵法玄奇深奥,我们都没有这方面的根基,只怕短时间里难以懂得这个道理,又如何结得好阵呢?”他是机关高手,对奇门遁甲自然颇有研究,知道这种奇门之术,深奥无端,必须化上许多功夫来推演计算,在短时间里揣摩透彻一个阵法,似乎很难办到。
“奇奥的大阵当然无法在短时间里结成。”一品公子信心十足地道,“但查虎兄弟带来的这个‘两仪五行阵’却是简单易懂的,看似繁复,其实只要掌握其中的诀窍,立时就能掌握,下面,我们就请查虎兄弟来给大家讲解这个奇阵的摆法。”
查虎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特有的鸭嗓子说道,“《易传·系辞上传》十一章曰:‘易有大极,是生两仪,’这两仪便为阴阳,周易《乾坤谱》有太极一说,正所谓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行顺布,四时行焉。五行——阴阳也,阴阳——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
“好了好了,”颜如春插话道,“你‘也’呀‘也’地拽了那么多文,我们还是听不明白,现在那老妖就要到门口了,你还是直接讲这阵怎么结吧,到时候能听懂多少算多少,是死是活,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查虎舔了舔嘴唇,摆布着桌上九盏茶杯道,“其实很简单,我们九个人分成七组,两组司阴阳,站在阵法的中央,其余五组分司木、火、土、金、水,依五行生克的原理围布在两仪周围,阵法运行时,千万牢记:‘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克金,金克火,火克水,水克土,土克木’这个属性相生相克的原理,属性相生者,互相支援和保护;属性相克者,保持距离,互相呼应,相克者之间的距离保持五到十丈间,相生者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两到五丈间,整个五行阵必须紧紧围护着中央的两仪阵,绝不可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如此一说,众人有点听明白了,杏月儿、火云道长都是修道之人,自然知道阴阳循环、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奚无常擅长机关,也懂这个道理,至于费燕,其实这个“两仪五行阵”就是源自她的家传剑法“燕云剑法”,更是深谙其中的道理,其余众人即使有点不太明白,但是,坚持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不管阵法如何变化,只要坚守自己的阵点,与同伴互相呼应和保持距离,他们却是懂的。
一品公子接着道,“现在我把各人所司的方位确定一下,中间的‘两仪阵’我司阳查虎兄弟司阴,由我们来牵动整个阵形的移动和变化;其余五行由你们七人负责,其中杏月儿和火云道长虽擅法术却乏武功,便由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保护着,两人结一组,如此一来,由素女侠带着杏月儿司木位,站于两仪阵的正前方;叶鹰老兄(即黑衣人)司火位,站于阵形的右前方;火云道长和奚无常司土位,站于阵形的右后方;颜女侠司金位,站于阵形的左后方;费女侠司水位,站于阵形的左前方。”
当下众人分别记住自己的方位,再商讨了一些阵形变化的细节。这时——
“嗷噺——”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嗥声从客栈前方传来,声音如同狼嚎,音丝先抖栗,继而长继不断,犹如黄河之水,澎湃而来……客栈里的空气倏然开始打起旋儿来,墙壁、楼梯、屋顶、地板,凡是有木板的地方全部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啪啪”的颤抖声,颜如春叹息一声道,“哎,这老妖精存心要拆我这店儿了。”
“这黄风怪是男还是女?”杏月儿找机会向一品公子搭讪道,“怎叫声恁难听,男女莫辩的。”
“是个男妖,这是‘摄魂笑’,”一品公子面色从容道,“他这是在用妖术探咱们的深浅哩,若是胆小或没有功底的,此时多半被吓晕了。”
在场诸人不是拥有一身好功夫便是有修道根基,对这种并非高明的妖术自有抵御的法门,杏月儿在一品公子面前忽然显得精神百倍,一反两天前初入沙漠时的狼狈怯弱状,打心眼立意要在一品公子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本事,让这个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对她刮目相看。
“来了。”靠近客栈窗户正向外探视的费燕轻叫道,“那妖精开始发动进攻了……”她的声音未落,身躯已经腾空倒翻,一根粗若儿臂的矛枪穿破客栈的木墙壁,从她脚下掠过,奚无常轻叱一声,在地上翻了个跟头,那根矛枪“啪”地一声插在他刚下所立的地方,杏月儿向那根矛枪看去,却见那矛枪倏然化成了一堆黄沙,她的秀容乍变,这法术好厉害,居然化沙成矛!
这仅是一个前奏曲,紧接着,沙矛如同雨点般,纷纷穿破客栈的墙壁,向他们的身上招呼过来,这沙矛看似盲目,可是非常密,而且是穿墙而入,具有突然性,需要极好的反应能力才能毫发无伤地避过这些倏然而至的武器,一品公子高喝一声:“大家抄家伙,准备迎战。”
顿时,群雄纷纷亮起武器,杏月儿解下腰中的“银蛇带”;奚无常抄起一把长凳;火云道长摇动铜铃,口中唱着哀歌般的“跳尸曲”,激活那剩下的两具僵尸。客栈中身影搌动,群雄各展本事,或躲避,或拨动,或击挡,那飞来的沙矛虽然密集如雨,却没有伤到他们分毫。刹时间,客栈里沙土飞扬,地面的沙子越积越厚,空气变得沙雾朦朦,视野被荫遮到最差限度,杏月儿只好摒住呼吸,一条“银蛇带”上运足法术,在她身周环绕成一圈银色的保护罩,挡住穿过沙雾刺袭而来的沙矛。
如雨的沙矛阵持续了一盏茶功夫,忽然——
客栈外,沙地上,一阵长啸穿过,犹如幽谷鹤唳……沙矛忽止、风声、狂沙鸥声嘎然而止,外面的世界忽然变得凝止不动,整个时空便仿佛停下一般,静谧得让人心悸,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漂浮着的沙砾落地可闻声!
客栈内,群雄停下动作,俱皆大汗淋漓,他们面面相觑,难道这就是大风暴前的宁静……
时间在众人心悸而无奈的等待中流淌着,宁谧原是美好的,只是此刻,却成了杀戮的前奏,变得幽异而充满冷酷,热血在宁静的身腔里慢慢变得冰冷下来,初次历经这种场面的杏月儿忽然明白了,这所谓的宁静,其实就是那黄风怪的一个战术,由极动到极静,不仅让你捉摸不透他的意图,更是让你在急迫焦躁中耗磨自己的意志。
蓦然,一丝沉音传入她的耳中,似远谷暮鼓,又似树摇风动,她侧耳细聆,声音象海潮般由远而近地涌来,她脚下的地面开始有了波动,已经破败的客栈墙壁上,木板互相挤兑着,夹缝忽开忽阖,发出频率极快的击打声,这声音让她心绪烦躁起来,银牙暗咬,不知这该死的妖怪在弄什么玄虚?
一品公子轻声道,“沙兵来了,大家准备——布阵!”
素馨拉上杏月儿走到客栈大门的最前面,压低声音对她道,“尽量伏底身子,记住,我们是这个阵形打头的,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向前冲,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你的身前,把背后完全地交给我。”
杏月儿对她的武功放心,她点了点头,心下直打颤,这倒不是害怕,而是激动引起的颤动,她没想到自己今生第一场大战就是打头阵,还是跟这么多闻名江湖的人物联手,这个头阵位置就更重要了,万一一个疏忽,那就不是自己一个人性命的问题了,而是关系到这个阵中九条性命。
群雄全部伏下身体,特别是站在头一个的杏月儿,身体几乎贴在地面上,在她身后的素馨伏得比她略高,再后面的人依次抬高自己的身形,整个阵形呈前低后高之势,“两仪五行阵”已经发动——
从客栈外射进的阳光照在群雄身上,九双眼睛炯炯闪烁,星光点点,客栈中回漾着火云道长摇铃的声音,场面怪异,暗潮涌动……
“啪……”一声巨响,一个人形的身影冲进客栈,手中长矛直向旁边的费燕刺去,她身形略翻半圈,闪过长矛,挥动“苍燕刀”斫向那身影的右臂,只见黄沙飞舞,竟卸去了那人的右臂,那人身躯继续前冲,费燕身后的颜如玉翻身跃起,凌空旋转,荷叶裙的锋利裙饰把那人的脑袋绞成粉齑,然后见那人委顿在地,变成一堆沙砾,原来是具由沙子幻成的战士,这就是所谓的“沙兵”——由黄风怪的妖法把沙子变具人形,并让其操弄沙子变的兵器。
不断地有沙兵冲进来,“两仪五行阵”保持阵形,开始运转起来,属性相生者互相呼应配合,相克者保持距离,维持阵形不乱,中间两人,由一品公子号令阵形变化,查虎则一声不响,挥动三链,状若疯糜,当者披靡。
杏月儿离门最近,她由门缝向外觑了一眼,直抽冷气,只见外面的沙兵排山倒海地涌来,就犹如千军万马般汹涌澎湃,这时她才真正领悟到那黄沙兵的可怕,操纵如此规模的“沙兵”大军,其妖术定也高深之极,她心里害怕,便有点走神了,倏闻身后素馨轻喝一声“当心”,一道黑影掠过她的心头,紧接着沙砾扑面而来,洒了她满头满脸,一个沙兵在她身边被素馨的寒山明月剑斫成粉齑。
阵中央的一品公子似乎体念到她的心理变化,柔声说道,“杏姑娘不必害怕,沙兵虽多,只要它们没法冲进阵形中央,就不会让我们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
杏月儿起先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直待他们陷入沙兵的重重包围后才真正明白此话的奥义,沙兵虽多,却无法冲散他们,只要阵形还在,她的身后就有人保护,这样只要自己专心对付身前的沙兵,不用转顾左右,压力减轻了许多,这也就是此阵法的奥秘,陷入重围后,死里求生。
可是,意外出现了,此时客栈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沙,倏然,这些沙砾冉冉升腾拱起,开始重新聚成人形,又变成了沙兵,再次组织战斗,有的就在他们阵法中心出现,这一状况出现得那么突兀,让他们有点措手不及,险些被这些在阵内出现的沙兵给冲乱阵形,幸亏这些武林高手俱皆身经百战,极富经验,他们在混乱中站稳阵脚,努力维持着阵形不乱,可是,沙兵是没有生命的,能周而复始地复生而战斗,即使他们的战斗力并不强,却也能活活累死这些肉体凡身的人。在经历了一轮狂攻滥战后,阵中诸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除非改变战术,否则这样打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咱们冲出客栈去。”一品公子高声喊道。
颜如春、奚无常等人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颜如春高声问道,“我们往哪里冲?到处都是沙兵,出去死得更快。”
“咱们直接找那黄风怪!”一品公子沉着道,“既已开战,不是他就是我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群雄觉得他说的话有理,那黄风怪是个暴戾成性的妖精,一旦准备杀戮,是绝不会收手的,除非给他造成伤害,杀退他,没有别的选择。
一品公子朗声喝道,“准备——起阵,出客栈向北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