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无声地被拉开一条缝隙,一张狰狞的面容微微探进来,马上又缩了回去,仅此一现,却让下面的黑猫倒吸一口冷气,他从没有见过如此诡异阴森的面容,在银亮的月光下特别地骇人。
紧接着,一根细线从天窗上垂下来,线头一端缓缓地落向仰躺在炕上酣睡的杏月儿的脸面,最后,在她那大张的嘴巴上端数寸处停了下来,黑猫见状大吃一惊,这是“丝线投毒”手法,这种有名的江湖伎俩他如何不识,果然,一滴液体沿着细线向下滑来,映着月光,泛出一珠珍珠般的光采。
不管天窗上的人是想毒杀杏月儿还仅是迷倒她,这都不是黑猫想要的结果,于是黑猫侧转猫躯,猫尾快速地在杏月儿那光脚丫底摩挲着,他这动作果然得到回应,正在那滴液体即将滴落时,杏月儿“嗯哪”了一声,臻首微微晃了一下,那滴液体滴到她的脸颊边的枕头上,偏了。天窗上之人显然对这一意外很生气,黑猫看见两缕紫色的凶光一闪而隐,他心中“怦怦”乱跳,好凶邪的目光哪。
虽然杏月儿动了一动,但她仍保持着仰面而睡的姿势,嘴巴仍然大张着。天窗上那人把细线移了移,再次对准她的嘴巴,再次有液体沿线而下向她嘴巴落去,黑猫呢,再次故伎重演,可是,这次猫尾巴居然失灵了,不管他多用力,杏月儿酣睡如故,眼见得那滴液体就要滴落在她嘴里了,黑猫情急之下,亮出他那锋利的猫爪子,“唰”地一下抓向她的臭脚板底。
“啊——”一声尖叫,杏月儿从炕上坐起身来,黑猫急忙跳落地面,钻进炕下的烧火口。
屋顶之人被这猝然发生的事故吓得一怔,还未待他醒过神来,身后的天窗发出一声轻弱的碰撞声,紧接着一缕清悠的滑音直冲脑后而来,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寒意直迫他的要害,此时无论自己往哪个方向躲避,似乎都无法躲开脑后那袭来的寒气,此人绝对的果断,他霍地低头,居然从天窗里钻了下去。
杏月儿被脚底一阵刺痛惊醒,她睡眼惺忪,还没拎清情况,头顶上一抹黑影落下来,在她身边仅仅一顿,便如黑云般飘向门口,快而无声地拉开了门,闪了出去,素馨紧跟着落下,娇躯一晃,从杏月儿面前掠过,追向前面那人,她的玉手怒翻,寒山明月剑再次脱手飞出,划向前面之人的背部,眼见得就将把那人一截为二了,却见那人霍地跃出走廊栏杆,双腿倒勾住屋梁,一招“猕猴摘桃”,身体如猿猴般横荡而起,寒山明月剑贴着他的肚腹斜掠过去,似乎预知到那把弯月形的兵刃有回旋的后招,那人放开双腿,招变“银河陨星”,腰部籍力一挺,身形翻转着落向另一根屋梁,十分精妙地闪过寒山明月剑的回旋。
素馨飞身跳上屋梁,接住回飞而来的兵刃,纵身飘掠向前,紧追前面之人,哪知那人身形一折,复又回向走廊,素馨一时势急,竟然冲过头了,待她回转身来再追向走廊时,却见那身影折入一个转弯处,不见了踪影,只闻得走廊靠近楼梯的那扇客房门发出一声轻响,素馨飞身飘过栏杆,来到楼梯口,眼盯着靠近楼梯的那扇门——“第一号房间”。
素馨冷“哼”一声,掌心蕴劲,正准备一掌拍开那扇门时,门后发出一声拉闩声,她也不打话,猛地推门,娇躯微微一晃,竟是从半开的门缝里挤了进去。
待素馨冲进“第一号房间”后,楼梯口的屋梁上霍然飘下一道黑影,默无声息地沿着楼梯走下去了。
素馨入屋后便痛下煞手,门后之人惊“咦”了一声,挥动胳膊挡开素馨凌厉的两掌,身躯斜闪,竟已堵住门,淡声问道,“你这是演的哪出戏?既然已经敲过门,便要守点礼节,如此悍然冲进来,简直就是泼妇行为。”
素馨没想到这人轻描淡写的两招,居然毫不含糊地接下自己凌厉的两掌,并且从容地挡住了自己的退路,她十分诧异地盯视着那人,这是名身材高大,面目剽悍的男子,他身穿一件无袖布衫,露出白皙多毛但粗壮有力的胳膊和肩膀,大腿光裸着,素馨的目光落到炕头,见那里搭着一件黑衣,顿时确定了心里的怀疑,她冷声问道,“我压根就没敲过什么门,你这厮从靖远城就开始盯着我们了,究竟有何意图?”
这男子便是那紧随着她们后面住进店里的神秘黑衣人,这两天来,除了吃饭时偶尔在店堂里露个面外,其余时间一概缩在屋里,不管外面发生怎样惊世骇俗的事件,他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过。
“这就怪了,”那黑衣人说道,“这条路你能行得,我就不能行么?”
素馨冷笑着回他道,“这天下的路那么多,偏偏我们走哪条,你也走哪条,这就不行了。”
黑衣人搔着自己的头皮道,“那我偏就走了,你又如何?”
按照颜如春的说法,若是这天下不讲理的女人非要排个前后的话,那昆仑的素女侠说自己排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排第一了。她这句话虽然有点偏颇,却也很形象,素馨那种冷厉傲慢的脾性就可见一斑了,可是,眼前的男人却让素馨感觉更不可理喻,居然毫不客气地回嘴到自己无话可说的地步。依着她那脾气,既然无话可说,那就拳头上见真章,棍棒底下出政权,这就是她的生存哲学。
这不,两人连事情都没摸清,就在“第一号房间”那狭匝的空间里打起来了,素馨一出手就用上寒山明月剑,显见是心里恼恨之极,眼见得一缕青蓝色的剑光向那男人粗脖子间抹去,却未见那男人躲闪,直待剑气贴肤时,方才搌动身形,左手撩起,中指在她的明月剑剑面上一弹,“叮”地一声响,音长而悠扬,居然把她凌厉出击的剑势给弹离了原先的轨迹,从他脖子边偏滑而过。
素馨心中猛地一懔,她这怒极而出的一剑挟着雷电之势,却被他看似轻松的一指头给弹偏了,此人是什么身份,武功高得有点离谱了。她心中诧异,手中却不停,寒山明月剑挟着道道光影圈向黑衣人的要害,那黑衣人脚下踏着八卦,身形忽侧又转,兜着圈子,看似在退,实则在进,步法十分奇妙,更奇的是他那只左手中指,就如弹古琴一样,素馨每劈一剑,他就用手指弹上她的剑面,不管你的剑势有多快,他都能精准地弹上,而且每次都能让她的手腕微抖,剑势偏离原轨迹,只闻得房间里“叮叮咚咚”如古泉落珠,风摇檐铃,由商转徵,居然还带着音调,非常好听,没看见他们打斗之人,只当这两人关着门在高山流水地合奏曲子,却不知其中的打斗已趋白热化,随时都有性命之虞。
素馨见此人仅以一只手指便能掌握整个战局,心里骇然,但也明白了一个事理,此人对自己和杏月儿应该没有恶意,否则以他的武功,根本用不着费上恁多心思,从靖远跟到大漠,只要在某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拦下她们,就能取了她们的性命,想到这里,她知道由于自己的鲁莽,已经中了刚才袭击杏月儿那人的嫁祸东墙之计了,她用眼瞟了一眼那人的左手中指,有环状的青蛇刺青,于是脑子里飞速过滤着自己脑海里所记忆的绝世高手,却没有想出有何人的特征与此人符合的,到这时,她也不想打下去了,虚晃一招,骗过那男人,飘身掠到门前,娇躯轻闪,已经出了房门,迳自走了。
黑衣人也没追她,只是耸了耸宽肩,把门闩上,继续睡觉。
素馨回到杏月儿住的“第八号房间”,不管她用多大的声音抗议,径自倒在炕上,算是明白告诉那终南山出来的雏儿,不管你今晚睡在哪里,她都会奉陪到底了。
躲在炕下的黑猫等了许久,见杏月儿确实赶不走那姓素的,知道自己今晚是没有机会了,于是悻悻不乐地从洞口滑回到古墓中,落踏到实地后,眼瞅到地上那只从火云道长处得来的小荷包,转忧为喜,肚里暗笑道: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刻,还算劳有所得吧,虽然没有变回人形,却又发了一笔小财,这个世道,勤劳的人终是会有收获的,象他这样的天才盗贼,连做猫都能发财。
黑猫把荷包中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翡翠、红宝石、猫眼儿、蓝宝石等等,这些珠宝拿到塞外去,价格是中原地区的数倍。原来火云老道是跑这个生意的,怪不得偏离主道,找这荒芜的大漠走,还带着几具僵尸遮人耳目。丝绸之路上多盗匪,即使是官兵也是如狼似虎,这些财宝一旦落入歹人之眼,定会惹来杀身之祸。
在诸珠宝中,有一颗状似珍珠,但光泽比珍珠更晶莹雪亮的玉珠子,黑猫凑近眼去仔细看那玉珠子,心里打了一个格登,他是识货之人,已经鉴赏出这颗珠子的价值——绝对的高,超过这个小荷包里所有财宝价值的总和,这是一颗“寒玉珠”,是采自于天山千年冰川下的一种十分罕有的“冰魄石”所磨制,看似和南海珍珠很象,却蕴有令人察觉不到的寒阴之毒,你若是把它当一般的装饰品佩戴在胸前,第一个月丝毫感觉不到任何不妥,第二个月会咳嗽,第三个月开始咯血,到第四个月就一命呜呼了,既然这是个要命的东西,那为何有那么高的价值呢?因为它不是给活人玩赏的,而是给死人用的。人死后,把此珠含在嘴里,可保尸体百年不腐,是故,此珠在那些大户人家,特别是那些已经老得走不动却想着永生的老人眼里,是无价之宝,所以价格高得离谱。
黑猫用爪子拨了拨“寒玉珠”,暗道:行,这东西暂且收下,万一真成个猫儿回不了人身了,那就成个猫祖宗也好,死后把这珠子含嘴里,猫尸百年不腐,让那些猫小辈们把他当猫神一般奉着。
黑猫叼起小荷包,从原路走回那间储藏室里,那只藏獒不知躲哪儿去了,兴许已经吃了厨房里那锅红烧牛肉,现在到巴国梦乡去报道了。黑猫看了一眼那扇大开的暗门,懒得再用心思关上,就算给那颜如春留个悬念吧,想必那女贼会怀疑这间客栈里的任何人,就是不可能怀疑到是他这只黑猫身上来。他举步向自己待的马厩方向走去,在路过颜如春和奚无常那两间毗邻的寝室时,黑猫停下了脚步,打开火云道长那只荷包,用爪子从里面拨出一枚翡翠戒面来,然后把这枚翡翠推到寝室边的一个大柜子下面,故意把一半戒面露在柜子外面,做完这一切,方才志得意满地踱向马厩,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