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那“黄风怪”始终守在“春颜客栈”门外那棵胡杨树上,这投店的一干人中,四面楚歌的昆仑女侠素馨是最想马上离店的,偏生对那“黄风怪”有忌惮,心里颇为奇怪这妖怪为何干守在远处,既不离开也不靠近,这与他以往的行为方式大有不同,她心里虽然暗异,却也不敢去试探,生怕万一把这老妖惹毛了攻杀进来,那自己造的孽就大了。
与素馨心境相反的是黑猫,整个下午和傍晚时分他都在睡觉,以求养足精神,晚上再探“第八号房间”,务求在杏月儿身上找到解除黑猫诅咒的方法。
一阵饥饿感把他从睡梦中唤醒,他从马厩的草堆里爬起身来,前爪伏地伸了个懒腰,跳上畜栏看着这些圈养的牲口,心中想着这些畜生难道不知道自己随时随地便会被人宰了吃么?这个畜栏,还有马厩那扇门,其实只要稍稍用点心思便能逃出去的,难道这些畜生们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世上最危险的生物人类,到外面的自由世界里去享受生活么?黑猫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暗自笑了,以前可从来没有站在畜生的立场上想过事情,而今自己就是一只畜生了,还是无法明白畜生们的心思。
黑猫决定到厨房去找点吃的,那个小回子虽然对自己恨得不行,但他那手厨艺还是值得称道的,依他那手艺,尽可在西北边陲任一城镇找到生计,偏要窝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真是白白糟蹋了。
黑猫跳上马厩横梁,走到那个通往厨房的缺口,从厨房里传来昏黄的烛光,黑猫探出头向下望去,只见小回子正坐在厨桌边上,一手拿着一只陶制的杯子在喝茶,另一手在一个锅里搅拌着,厨房外传来颜如春和奚无常的低语声,黑猫舔了舔猫唇,决定暂时不进厨房,待在这个角度最好,既能看清厨房里的情景,又不用担心被他们发现。
没多久,颜、奚二人走进厨房,颜如春看了眼小回子锅里的东西,再看着小回子把一个小瓷瓶打开,从瓷瓶中倒出两滴透明的液体入锅,她伸手把那只小瓷瓶接过来,看了眼瓷瓶上的标签,讶异道,“这是我的‘玉琼浆’,你把这东西倒红烧牛肉里干啥子嘛?”
“当然是吃呗,”小回子没有抬头,专心地搅拌着锅中的红烧牛肉,口中说道,“但不是我们吃,我发现那只野猫儿最喜欢偷吃的东西就是这红烧牛肉,借你的‘玉琼浆’一用,不怕麻不倒它。”
颜如春“啧”了一声,把这只小瓷瓶放到旁边的橱架上,不悦地点了一下小回子的脑袋道,“你也忒胡闹,可不知我这‘玉琼浆’有多难弄,我现在和四川唐门结成冤家了,根本就没法再弄到这种无色无味的强效蒙汗药,你这小子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店里那么多客人不去招呼,偏跟一只野猫过不去。”
“这贼猫险些弄死我的狗儿。”小回子用颤抖的口气说道,好像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那只能说明你养的这只狗没用场,”颜如春嗤道,“连只猫都打不过,还被整得那么惨,我看你养的这只狗多半是只被虐待狂,由着那只猫儿整它来着。”说到这里她又转对奚无常道,“你说这野猫怪不怪,我们给客人准备的饭菜它碰都不去碰一下,专挑咱们备着自己吃的饭菜下手,嘿,神了。”
“这只猫儿多半在那些菜里闻出你的洗脚水味道了。”小回子说道。
颜如春拍了一掌他的后脑勺道,“胡扯,一只野猫哪懂啥子好歹。”
沉默不语的奚无常低声喃语道,“我就说过,能穿过半个大漠跑到咱这地皮来的猫,肯定不是凡猫。”
“管它凡猫鬼猫的,我现在对此没一点兴趣。”颜如春叹了一口气,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道,“老常,咱今天白忙和了一天,到头来啥都没得到,还被那些家伙砸坏了好多家什。”
“也不能说是白忙和。”奚无常摇头道,“最起码如今姓素的那俩人和江南来的那对捕快成冤家了。”
颜如春搔着臻首道,“你说这姓素的和那丑丫头倒底把‘七灵珠’藏哪里了嘛?兴许那丫头根本就不是终南山的人。”
“怎么不是!你没看到查虎被那丑丫头用法术修理得多惨,我敢打包票,肯定是。”奚无常对颜如春打着很肯定的手势,“既然不在他们的行李里,那就肯定是藏在他们身上了。本来嘛,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放到身体以外的地方去?换做我,贴肉藏好。”
“你猜猜,东西倒底在哪个人身上?”颜如春又问。
“我看在那个丑丫头身上,”奚无常判断道,“姓素的整天守在她的身边,一步不离,这本身就是很明显地表明东西在那丫头身上。”
“你说,姓素的会不会给我们来了个疑兵之计?”颜如春道,“会不会实际上东西在她自己身上,而她现在的一举一动不过是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那丑丫头身上。”
奚无常笑了起来,“姓素的可没这么深沉的心机。”
“这就麻烦了,”颜如春摇着脑袋道,“先不说姓素的武功高过我们,就是那丫头的法术,也算很厉害了,不费上一番手脚恐怕很难接近她,更麻烦的是,姓素的颇通药理,凡是麻药和毒药,都瞒不过她的法眼。”
“这个我也考虑了,是比较麻烦。”奚无常说道,“为此我下午专门去探了一下那一对捕快的意图,听他们的口气,是打定心思与那俩女人耗下去,不逮住那丫头是誓不回头了,而且听说他们两人准备明天联手先杀了最难对付的姓素的女人,然后再来慢慢消遣那个丑丫头。”
颜如春闻言展颜笑了起来,“这个主意敢情好,他们联手除了姓素的,咱们呢,再把他们给干掉,剩下那丫头,就算她有那么两手破法术,也奈何不了咱们,待到从她身上找到那‘七灵珠’后,再把她宰了做人肉包子。”
奚无常“嗬嗬”笑道,“所以说,明儿咱们还得想法暗中帮上俩捕快一把,让那姓素的死得更利索一点。”
颜如春对这个主意举双手赞成,两人把小回子留在厨房里,边说边笑地走了出去。
“这个主意可不好。”隐身暗处的黑猫想道,他知道颜如春的手段很毒辣,一旦从杏月儿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绝不会再容她再多活片刻,到时候自己想变回人的希望就随她的性命的消逝而彻底落空了,不行,只要那女人活着,自己才有恢复人身的希望,所以,除非自己今儿晚上能找到恢复人身的法门,若找不到,就无论如何得想法阻止颜如春的恶计得逞。
黑猫正自想着心思,只听厨房里一阵响动,小回子把那锅拌有“玉琼浆”的红烧牛肉放在厨桌的中心位置,并且刻意开着锅盖,做完这些后,他吹灭烛火,走出了厨房。
黑猫待厨房外的脚步声走远后,方才从墙上跳下,他纵身跃上厨桌,来到那锅拌药的红烧牛肉旁向里打量了一眼,这一锅肉做得色香味俱全,看来小回子为引自己吃这锅肉,确实是下了大本钱了。黑猫走前几步靠近桌沿向下探头看了一眼,在桌下正摆着那只獒犬平时用的狗食盘子,于是黑猫走回那锅红烧牛肉,用头把锅顶到厨桌边上,对准下面的狗盘,用力一爪,把这锅牛肉推下桌去,他思忖着明早若是獒犬先进厨房找吃的,那是绝对不会放过这锅美味绝伦,特别加料的红烧牛肉的。
接着,黑猫的眼光又落到小回子放在厨桌上的那只茶杯上,他走到茶杯前向里看了一眼,茶杯里放着一段白参和几段甘草,黑猫“喵呜”了一声,歪头看向橱架上颜如春放在那里的那瓶“玉琼浆”,心里有了主意,他先把茶杯用爪子小心地拨到橱架下面,然后跳上橱架,把那瓶“玉琼浆”推到橱架边,对准下面那个茶杯,尔后用牙齿叼去瓶上的塞子,咬住细细的瓶颈,偏转猫脑袋,小心地把瓷瓶平放过来,眼看着半瓷瓶的“玉琼浆”全部流到下面的杯子里,最后用嘴扶正已经倒空的瓶子,拨回原处,塞上瓶塞,这才心满意足的跳下橱架,把那茶杯用爪子推到原来的位置上,这只黑猫若是动起歹毒心思来,恐怕连颜如春也要自愧弗如,他和颜如春同为盗贼,自然知道“玉琼浆”的大名,这是四川唐门独制的麻药,无色无味,和清水一样清澈,这种药不会夺人命,但是只要那么一小滴,就能把人麻翻一炷香的功夫,他如今把半瓶麻药都倒进小回子的杯子了,那回回要么不用这杯子泡他那加料大参茶喝,若是喝了,定规沉睡他三天四夜才会醒来。
做完这些事,黑猫又找到颜如春他们自己吃的饭菜,饱饱地美餐了一顿。
饱食后,就会动别的心思。黑猫在厨房地面上兜了两个圈子,眼光落在一个橱架的架脚上,那橱架下有个洞,他记得昨儿刚来客栈时还被卡在那个洞里了,洞后面那个房间的结构有点怪,貌似储藏室,很脏,当时他因为被那只獒犬吓逃了,没有细细看那间房间,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有点蹊跷。他决定再去那间房间看看,于是拨转身子,高翘着那条黑尾巴,走出了厨房。
黑猫找到了那间房间,站在门口,他的鼻子掀了掀,闻到一股刺鼻的草药味道,他无声地向前走了几步,探头向房里看去,正见两道炯炯的绿光照着他,并且有低沉的呜咽声传来,声音很轻,但黑猫马上就听出来了,是那只藏獒。
作为一个胜利者,他现在对那只獒犬有绝对的心理优势,于是他细细地“喵呜”一声,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房间。两个都有夜视的本领,眼中同时爆着碧绿的光芒,很显然,藏獒对这只看似弱小,却是霸道强横之极的黑猫已经怕了几分,再也不是白日里那耀武扬威的模样了,甚至连叫都没有叫出来,只是在喉间发出一串低低的“呼呼”声,算是对猫儿发出的警告。黑猫见它左三圈右三圈,身上裹满了纱布,生似个木乃伊,心里对自己的作业很是得意,他走到提心吊胆的藏獒身边,忽然扬了扬猫爪子,那藏獒以为这猫儿又要抓它了,呜咽着,夹着尾巴,瘸着后腿一溜烟逃出了房间。
赶走了藏獒,黑猫开始打量起这间不大的房间来,地上铺着一大圈棉垫,很显然,这里是那只藏獒睡觉的地方,房间里很脏,两只隔成三层的大木架摆在房间的两侧,木架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甚至连昨天被素馨撞坏的桌椅都堆在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是灰尘,唯独地板非常干净,他想大概是那狗儿爱清洁,所以专门把地板打扫得这么干净吧。虽然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心底里却总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所以他没有急着离开房间,而是站在房间中央,静下心思,用心领悟这种异样的感觉倒底是什么。不久,他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对的,问题出在他的猫爪子和肚皮上,感觉有微小的凉风吹到爪子和肚皮上,不是从上方吹来的,而是从下方。
黑猫跟着感觉走,来到那只大而厚的狗垫子边上,这缕细风就是从这里传出的,黑猫绕着狗垫子转了一圈,忽然“喵——”地一声笑了,这只獒犬确实是看门犬,却不是看客栈的门,而是看守着藏在它肚子下的这扇门——暗门。若是平日里有陌生人走近这里,这只藏獒必定会狂吠或扑上去撕咬,只是黑猫可不是人,而是比藏獒更狂暴的一只猫,那藏獒打心底对这猫怕了,连出声都不敢。
黑猫和奚无常一样,都是机关高手,仅看一眼,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张口咬住那块厚厚的狗垫子,使劲向后拖开,一扇暗门展现在他的眼前。黑猫咬住拴在暗门上的那根短绳使劲向后拖,却发现自己的脚正踏在暗门板上,没办法把暗门拉开,这点难不倒他,黑猫跳上一旁的架子,找到一根稍长的绳索,然后把这根绳索穿在那根短绳索里,这样,接长了拉门的绳索,自己就不会踩在门板上了,当黑猫第二次拉那暗门时,一股冷冷的阴风扑面而来,暗门被拉开了。
黑猫歪头打量暗门后面,是条狭窄的秘洞,有条简易的木梯延续下去,似乎很深,黑咕隆咚的,有股子寒气和阴晦的感觉,幸亏他现在做了猫,有夜视能力,这点黑暗当然不成问题。黑猫在暗门口来回走了几步,最终还是决心下去探探,他耸身跃进秘洞里。
秘洞确实很深。
下面却是实地,在这茫茫的大漠里,脚踩泥土的感觉是很异样的。由于这里很干爽,所以没有霉湿感。黑猫沿着长长的狭窄甬道向前跑了约二十丈,眼前豁然开朗,他来到了一条高而宽阔的甬道里。黑猫惊“喵呜”了一声,转顾甬道的墙壁和半圆形的穹顶,他是盗贼中的老精精了,对于建筑一学颇有理论,从这条看上去已经颇有年头的甬道上,他一眼便看出,这条甬道要么就是地下迷宫的一段,要么,就是古墓!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颜如春和奚无常离开富饶的中原,来到这鸟不拉屎的荒漠里来,那是有的放矢的,目的,当然就是这个“疑似古墓”。
“这个腌臜的女贼。”黑猫不爽地骂那颜如春,“找到古墓了也不知会我一声,自己躲在这里捞好处,枉我和她许多年铁打的交情。”他沿着甬道继续向前跑,感觉这条甬道的工程相当有规模,看来这个古墓大有潜力好挖。
不一会儿,前面出现一个岔道,黑猫咧开嘴角做了个犹豫的动作,然后低下头闻了闻地板,再仔细察看地下的脚印,两条岔道都有脚印,但向右边拐的脚印明显新鲜一点,于是黑猫向右拐去,走了没多久,看见前面有一大堆沙砾,他来到沙砾前,惊异地看见沙砾中半埋着一具尸体,那尸体的脑袋还伸在沙子外面,黑猫觉得那颗脑袋有点眼熟,于是爬上沙堆,凑近那颗脑袋仔细打量了一眼,想起来了,这是火云道长所带的四具僵尸里的那具女真马贩子,今儿早晨被“黄沙兵”施的流沙阵给埋到沙子里去了,却出现在这个古墓里?!
黑猫在沙堆上蹲下身子抬头上望,端详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好一会儿,看出端倪来了,他哑然失笑,原来这个所谓的“黄风怪”施的流沙阵,其实是那奚无常弄的一个流沙陷阱,怪不得今早客栈门外发生最戏剧性的那一幕时没见到这老油条的身影,原来跑到这地底来操作陷阱来了。那奚无常出身于青州“七巧门”门下,此门奉那鲁班为祖师爷,门下多半精通机关制作,看那天花板上的机关样式,知道奚无常是拣了个现成便宜,陷阱坑是现成的,就是这个深深的古墓甬道,只要在甬道穹顶上略微费上一点功夫做个活门,便成了一个厉害的流沙陷阱。田歌也是个机关高手,知道这类机关多半有操纵杆之类的机括,于是黑猫沿着甬道继续前行,边走边察看周围墙壁和天花板,他发现奚无常把这个陷阱设计得非常巧,几乎隔开几尺便有一个活门,怪不得今早费燕从客栈另一边走,也碰上了流沙陷阱,也许那奚无常环绕着整个客栈设下了一个环形的大陷阱,这样,客栈里的人就成了瓮中之鳖,任那颜如春宰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