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链童子查虎虽然心下骇极,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名捕,并未被恐惧完全控制,他长吸一口气,在最短的时间里功运全身,矮小干瘦的身体忽然由下而上剧烈地颤抖起来,这可不是打摆子那样的抖,而是那种大幅度、大频率、蕴满真气的剧抖,绕在他身上的三根链条随之“哗”地向外膨胀开,纵令那条绕在他下躯的银蛇是只妖物,也被这骇人的抖动吓了一跳,长躯略松……仅仅是这极细微的松动,却让查虎找到了死里逃生的契机,他腕间用力翻转,一招“虹卷天河”,那条银亮的缅钢链的一端遽然从他身上飞出,卷向屋外走廊栏杆外的一根屋梁上,随后他长喝一声“起”,身体随链旋翻而起,在空中摆开那条银蛇的缠绕,然后跟着钢链的摆动飘出走廊栏杆,堪堪闪过那条巨粗的大银蛇恼怒的咬噬。
脱险的查虎刚飘跃出栏杆,眼神正好落在身下客堂大厅里,刚巧看见那名身穿银灰褂子的“毒寡妇”跑下楼梯,他口中大喝一声:“呔,恶妇,哪里逃!”乌黑的长链“唰”地展卷而出,直指杏月儿的娇躯。
哪知铁链即将卷上那“黑寡妇”的腰际时,斜刺里一线银影飘过,硬生生地将铁链撞向一边,失了准头,查虎惊异地向那银影看去,脑子里“轰”地一声巨响,眼见得一条长约四尺,身躯扁平,仅宽三寸的小银蛇在那“黑寡妇”身周盘绕飞旋着,蛇躯七寸处长有一对透明的,鱼鳍状的短翅膀,而且,蛇头前端,在双目上方五寸处有一根银白色的细须悬着一颗闪闪发出银光的珍珠般大小的光珠,那情形极为妖异。
查虎心中连打两个冷战,这女子居然会妖术,那绝对应该是“黑寡妇”没错了,果然是心如蛇蝎啊!甚至连护身的妖术也是这种令人胃里翻腾、面目狰恶的毒物。
紧接着,一股寒气直向他头顶扑来,他抬头上望,却见那条粗大的大银蛇已经飞速地游上屋梁,正向他所吊的这根钢链游过来,所过之处,白雾袅绕,屋梁上迅速结出晶莹雪白的白霜。
那寒链童子是个众人皆知的“妻管严”,打心底却不是那种甘心雌伏的男人,如今头顶上一条满身冰霜的大蛇,身下又是一条会飞的妖蛇,寒链童子面临他此生最诡异的战场,但偏偏操弄这两样邪物的是个女人,那他就不服了,立意要把这个女人降下,以把憋闷在心里那股子对女人的怨怼给发泄了。他清喝一声,“淫荡妇,看你大爷的手段。”运劲上身,绕在他身上的最后一条铜链霍地飞出去,链条两端各卷上客堂上端另两根横梁,这样就变成纵空而架的链梁,查虎随后荡身过去,后腿两膝卷曲,反勾住铜链,如此头朝下,右手钢链左手铁链,两根链条同时卷向地面,一击那条飞舞的妖蛇,另一击那妖女,这两条链条上蕴足了劲力,只闻得罡气旋舞,周遭的空气都似乎被他两根铁链绞起漩涡了。
那杏月儿被这矮脚怪人左一句“黑寡妇”,右一句“淫荡妇”叫得心中恼火不已,她抬头对那猢狲般倒吊在空中的查虎骂道,“该杀千刀的矮鬼,哪个是‘黑寡妇’了,本小姐还待字闺中,却被你给喊贱了,你这矮瓜蛋就只配垫在老婆屁股底下,永远别想翻身!”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查虎险些被这妖女一句话噎死,他却不知这间客栈壁薄缝大,隔夜里被老婆按在床底训斥的一番话被住这隔壁的女人偷听去了。寒链童子恼羞成怒,再不打话,两根链子舞起漫天罡气,一波波向地面上的妖女攻去。
杏月儿娇喝一声,脚踏“九宫莲花步”,在店堂的桌椅间,娇躯仿若风拂柳枝摆一般飘曳游走,以一种十分优雅潇逸但飘忽不定的身姿闪躲那铁链的抽打,只见她倏忽东西,身形若隐若现,难以惴测。
这“九宫莲花步”是终南山仙霞洞的一门奇技,《星经》曰“‘天一’、‘太一’。主气之神,行犹待也。四正四维,以八卦神所居,故亦名之曰宫。天一下行,犹天子出巡狩,省方岳之事。每卒则复。太一下行八卦之宫,每四乃还于中宫。中央者北辰之所居,故因谓之九宫。”九宫之数源于八卦,在华夏玄学中,“九宫”之法用之多端。汉代时有“九宫占”、“九宫术”、“九宫算”、“九宫八风”、“太一下行九宫”、“太一坛”等,是于占、术、算、医、纬、建等方面的应用。昔年在终南山修炼的广成子便对“九宫术”颇为推崇,“九宫莲花步”就是百年以前仙霞洞洞主江恨别根据广成子留在洞府中的一幅“九宫天行图”壁画,从中窥出星象运行的规律而独创的一种步法,这种步法颇具玄理,暗蕴星象布局,十分繁复,没有相当的修道天赋,是很难领悟其间的奥秘的,在仙霞洞如今年轻一辈弟子中,也只有杏月儿参透其中的奥秘而学成,妙玉子之所以把这名个性鲁直的弟子派出执行这件危机重重的使命,就是因为仙霞洞中除了自己,也只有杏月儿等少数几名门人会此步法,关键时刻,即使打不过,靠这种步法来逃命却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她却没想到,江湖凶险之极,害人的手段千变万化,却不是什么打不过就逃那么简单的,那杏月儿刚下山没多久便被人放倒在路边,没被别人剥光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这套“九宫莲花步”果然玄奥之极,饶是那查虎的两链罩定了整个店堂,也无法沾到她一丝衣角,倒是那坐在一旁看热闹的火云老道遭了无妄之灾,一个不小心,被铁链扫过光秃秃的脑瓜子,幸好这老道不缺钙,没落得瓠开瓤红的局面。
空中的查虎见伤不到那妖女,心中懊恼,臭骂道,“腌臜的淫妇,也只有逃的本事么?”
杏月儿回他道,“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看你被老婆欺得可怜,让着你的,别以为给你一点脸色,便当整张皮子,觉得我好欺负。”
查虎连翻白眼,青红着一张猴脸道,“你若是有本事,倒是施展出来看看,光嘴皮子狠有什么用?”
“好,这可是你自己找死,可别怨我喔,”杏月儿损他道,“本小姐偏偏就是动动嘴皮子,便能让你成个红屁股猢狲。”
“放屁!”查虎骂道。
杏月儿一边踏着玄奥之极的步法躲避两链的抽打,双手一边打着手势,口中“咪哩吗啦吽……”地念起咒来,未几,那条一直悬浮在墙角里的飞蛇从暗处飘飞出来,悬在飞蛇头顶的那颗珠子倏然冒出一道银光,接着,数道长约一尺的银色电弧从光珠上冒出来,呈辐射状冉冉地在房间里四处飘游着,站在客堂一边不肯离去的火云老道见状大惊失色,“呼”地跳上桌子,扬起手中的桃木剑,紧张地瞪着那些在房间里飘的电弧。
那杏月儿有一件师传的法宝“银蛇带”,此带是由一对妖蛇所炼,雄蛇便是那条缠在横梁上的大蛇,此蛇名“霜川”,身有冰寒魔法,一旦被它缠上,没多久便会冻成冰棍;雌蛇名为“电云”,擅飞翔,头前那颗是“电珠”,能爆出闪电和静电电弧,这对妖蛇十分生猛,却极守规矩,没主人的命令,是不会轻易发动进攻的。
雌蛇“电云”的电珠连闪三下,客堂里飘扬着十数道电弧,最先倒霉的是客堂里看热闹的火云道长,虽然他事先已经做了预防措施,跳到木桌上,手里持木剑,这些可都是绝缘的,可是,他却不想这些是静电,只要空气里潮湿着便能导电,那雄蛇在身上冒出的袅袅白雾实际就是水雾,所以没多会儿,便被电弧击得连连跳脚,幸亏这电弧虽刺激,威力却不怎么大,苦头是吃足了,却不碍性命。
倒吊在空中的查虎自诩身体灵活,能如同猿猴般在晃来荡去的铜链上玩体操,那飘飘悠悠的电弧击不中自己,却未曾想到自己使的三条法宝全是导电的东西,一时间只闻哀嚎连连,待他从空中掉落地面时,满脸灰败,头发朝天竖得笔直,还袅袅冒着青烟,杏月儿捂嘴笑道:“哟,身高长了嘛,该当超过你老婆了哩,这下该她垫你屁股下了。”
查虎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气来,怒吼一声:“千刀万剐的毒妇,活该你满脸流脓水,头顶长脓疮。”寒链童子木讷惯了,猛然冒出一句恶毒话却正好戳到杏月儿的痛处,这下捅了大漏子了,那“黑寡妇”呀地尖叫一声,张牙舞爪地扑向查虎……
黑猫摆脱小回子的追杀后马上回到客栈中,这时客栈里杏月儿和查虎正打得不可开交,他敏捷地跳上房梁,猫着腰向走廊方向走去,准备进入那敞开门的“第八号房间”,忽见两个人影快捷地走过来,黑猫赶紧闪至屋梁后面,是颜如春和奚无常这两人,他们兵分两路,一个进了杏月儿住的“第八号房间”,另一个闪进隔壁素馨住的房间。
黑猫心中暗叹,这是他们的地盘,便让他们得个先机。他在屋梁上坐了下来,静等那二人从房间里出来,心忖着这二人若有所获倒是好事,自己与那颜如春多次合作,知道这女贼的一些习性,要从她手上得东西自然要比素馨那里得容易一点。
屋顶上,费燕已经落于下风,她使的是一对鸳鸯双刀,“青燕刀”刀身厚重,色泽乌黑,“苍燕刀”薄如蝉翼,刀身灰白无光泽,这两刀一重一轻,一般武林中人很难耍得开这种双刀,因为很难在快速的打斗中掌握平衡点,偏偏扬州武林世家费家的独门绝技“燕云刀法”使的就是这与众不同的双刀绝技。这路“燕云刀法”与姑苏玄妙观的“两仪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处,招式一阴一阳,动作忽快忽慢极难踹度,正所谓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行顺布,四时行焉,故而“燕云刀法”是以两仪间中五行原理,刀法刚柔并济,在江南武林是独树一帜的奇葩,那费家大小姐也是靠着这路刀法扬名铁扇门的。可惜她今天遇到的是西北一带著名的女侠素馨,她的寒山明月剑虽以剑冠名,却是真正的外门兵器,大凡施展外门兵器之人,其武功路子也多与众不同之处,费燕历来在中原行走,来到边塞这还是头一遭,碰到这种另类的外门功夫,立显水土不服,兼之那素馨的武功本就高费燕一筹,两人在那屋顶上纵横睥阖,刀来剑往斗了将近百回合,费燕一个疏忽,最终被那寒山明月剑逼在屋顶一角动弹不得。
费燕被那寒山明月剑上的寒气逼得脖子上生痛,她龇着牙齿冷笑道,“你杀了我吧,否则,我绝不饶你。”
素馨柳眉微蹙道,“没本事还嘴硬,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就算你是官差又怎么着,死在大漠里没人会知道。”说着,手腕开始用力。
费燕心中一懔,知道这姓素的说得到做得到,但此女与素馨一个倔脾气,嘴硬道,“你若杀了我,你那同伴也别想活。”
素馨闻言玉容变色,忽然想起此女还有个搭档,难道……她越想越怕,惊出一身冷汗,一刻不敢停留,伸指点了费燕的穴道,挟上她跃下屋顶,跑进客栈大门,眼前的景象令她惊诧不已,只见客堂里乱糟糟的,桌倒椅斜,原生身上缠满链条的那矮个子男人此时穿着一件青黑色的短褂趴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两根长链横在地上,半空的屋梁上还吊着一根,那杏月儿正在把那条“银蛇带”拣在手里,她看见素馨跑进屋来惊诧地看着她,于是伸脚踢了地上查虎一脚,对素馨说道,“这厮的嘴贱得紧,被我好好的修理了一顿,也教他懂得应该尊重女人的道理。”
“你没有被伤着吧?”素馨放下费燕,睁大一双明亮的杏目瞪着杏月儿,打心眼里怀疑眼前所见的情形。
“我?伤着?别说笑了,就凭这矮猢狲还没这本事。”杏月儿说道,凭着“九宫莲花步”,刚下查虎那一轮状若疯虎的霹雳强攻全落空了,还被那条天杀的妖蛇上足了电刑,衙门里任何一个酷刑也不及这电刑来得生受,而看热闹的火云道长早已知趣地躲到自己屋里去了。
素馨见杏月儿安然无事,伸手拍开了费燕的穴道,领着杏月儿向楼上走去,在楼梯口时,遇到颜如春和奚无常两人垂头丧气地走下来,两人用怨怼的眼神瞪了杏月儿一眼,生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黑猫倚在屋梁上,同样的气馁不已,看颜如春和奚无常那失落的模样,就知道这两人没有遵守道上那“贼不空手”的规矩,竟然空手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