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珑儿点头,“对!她就生病那一两天特别好看!可那夜回绍城时又不好看了!”
她纳闷道:“是不是有一种人,生病时会变得特别美貌?”
他只听说,皇室有一种药,可以改变人的容貌,让人在瞬间肤色粗糙,宛若村夫山妇。
高宗当年被靺鞨人紧追不放,最后便是靠了这种药改头换面,易容成寻常百姓摆脱了追兵,在江南重建大楚,当了五十余年的大楚皇帝。
夜间天气转凉,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檐马在夜雨里一声声地脆响着,枣树的叶子便被打得愈发稀疏,树梢却依然有几枚果子稀稀落落地挂着。
狸花猫受不得这凄风苦雨,早就钻在了十一的脚边。
十一被它蹭来蹭去地闹醒,抓过酒袋来喝了一大口,方笑骂道:“这么胖也怕冷?瞧来锻炼得太少。劝你还是到厢房里去找找有没有老鼠……话说,抓老鼠真是个很有趣的消遣方法,不但可顺便减肥,还可跟韩天遥换鱼吃。”
狸花猫撒娇地蹭她的腿,喉间亲昵地呼噜噜响着,以示忠心不二。
想跟韩天遥换鱼吃,先得看他有没有鱼啊!跟他天天吃白粥,嘴里能淡出鸟来!
十一摇了摇酒袋,发现酒袋尚满。
这几日常和宋昀在一处,她喝的酒似乎少多了。
他待之以客礼,并不阻拦她喝酒,只是每每她提起酒盏,会微微地皱一皱眉,低下头去。
那神色似能轻易挑动她心头的悸动和怅惘,以及潮水般无声涌来的悲伤。
当年,云皇后明知皇子宋与询与皇侄宋与泓都对朝颜有意,遂在中秋节给兄弟俩各赐一物,让他们赠予钟意的女子。
皇帝宋括曾有过八位皇子,大多在出世数月内夭折,最大的一个都没能活过三岁。云皇后无子,宋与询被从近支皇亲之子中择来,自幼抱在宫中养大。和宋与泓相比,她当然更愿意自己精心教养出的义女能嫁给宋与询。
兄弟俩皆好音律,朝颜虽不是宫中长大,同样随师父学了一手绝妙琴技。云皇后遂将名琴太古遗音赐给了宋与询,另将一支水晶莲花赐给宋与泓。
这两样宝物都被送往了朝颜宫院,但不到半个时辰,太古遗音便被朝颜退还。
第二天,朝颜入宫见驾,水晶莲花已被她簪于发际。
十七岁的朝颜郡主,几乎没有经过太多挣扎和犹豫,就把未来的大楚天子排除在外。
从此后,赵与询依然是她的“询哥哥”,待她也如从前一般,仿佛并无二致。
只是,若再觉得她有行。事猖狂嚣张之处,不过那样微微地皱眉,然后低下头去,再不会如以往那般出口阻拦低斥。
他那样冰雪心地的玲珑人,自然晓得,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被曾经情投意合的朝颜妹妹疏远,继而离心离德……
十一心里仿佛有根弦生了锈,却被人再度拉起,喑哑颤抖地呻。吟着,磨挫得她阵阵疼痛,仿佛有什么正在被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地撕裂。
她再也耐不住,仰脖灌酒。
大半袋酒,顷刻见底;而她身上的哆嗦之意,竟未曾稍减。
她拍了拍还在撒娇的狸花猫的脑袋,低低笑道:“花花,你有没有听过太古遗音奏出的曲子?很好听,很好听……他们都说,弹得比我还好听。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每次听到他弹他的太古遗音,都那么想落泪呢?”
一滴两滴的水珠滚落,沾湿。了狸花猫光润的皮毛。
狸花猫抬头看看屋顶。
这风狂雨骤的,难道是漏雨了?
在那风雨之中,又有什么声响正凛锐传来?
恍惚又是惊破韩家平安好梦的那一。夜,刀光剑影,水火交激,死亡的阴影无声无息地压下,攥。住了谁的脖颈。
“喵……呜……”
狸花猫粗着嗓子惊恐嚎叫,弓起腰,耸起毛,尾巴利剑般竖起来,警戒地盯向窗外。
韩天遥那边的屋子里,有窗扇被砸开的声音。
然后,便是这边。
木屑纷飞里,秋风卷着冷雨,连同突袭而至的黑衣人,一起扑向十一。
狸花狸惨叫着跃离,不知奔哪个角落去了。
十一脚一勾,床边一张短案飞起,将那黑衣人挡了一挡,她趁机披衣而起,跃身抓过纯钧宝剑,也不出鞘,竟使剑如棍,直击黑衣人。
黑暗中,不过来去三四回合功夫,那人已被重重击了一记,连声向外乱叫:“快来,快来,这里有个刺头儿!”
十一冷笑,再出手,剑柄重重击在那人腕间,打得他手一松,单刀已落于十一手中。
那人大惊,也顾不得等同伴相援,急纵身逃了出去。
十一亦纵出窗去,也不及追那人,先持刀欲奔向韩天遥那间屋子。
这时,却闻得韩天遥那边唤道:“十一!”
他眼上尚蒙着布条,居然已经持剑在手,披着衣袍跃出窗来,一边击向袭来的黑衣人,一边试图往十一这边奔来。
竟是担忧十一醉梦中遇袭。
这小院正屋三间,两边则是厢房。来袭者针对的必定是韩天遥,小珑儿住于厢房里,一时还不妨,但十一无疑会成为攻击者的目标。
豆大的冷雨打在刚刚从被窝里爬出的热身子上,让十一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心下却有些暖意,扬刀磕开袭向自己的剑锋,应道:“韩天遥,我在这里!”
韩天遥松了口气,对敌时觑空问道:“十一,你还好吧?”
十一道:“还好。就是花花被吓得不知钻哪里去了……”
“额……”韩天遥好一会儿才能道,“只要有鱼,它会回来的……”
说话间,厢房那两名闻彦留下的侍从也已被惊动,各持兵器赶来相助。
十一趁机甩开敌手,跃向韩天遥那边。
韩天遥听声辨位,正劈开前方敌手,意图与十一会合。可他双目茫无所见,平时虽曾留意院中陈设位置,此时打斗中早乱了方位,脚下一个踩空,竟摔落廊下。
眼见那边有人趁机袭杀过去,十一人在空中,单刀已经飞了出去,正将那人逼得收刀改招。韩天遥趁势在地上一滚,虽落了满头满脸的泥水,到底从危机中暂时脱身出来。
十一已赶至近前,先将韩天遥从泥水间扶住,人已灵活一个侧翻踢开敌手袭击,重将那单刀抢在手中,将韩天遥护到身后。
环视四周,她告诉韩天遥,“来敌众多,约有十一二人,且个个是高手,并非越山那些追你的那些草包可比。我未必能护你周全,你自己也要留心!”
韩天遥执剑在手,只觉带着血腥味的泥水正从未及绾起的长发间挂下,刚开始愈合几处旧伤被雨水一泡,阵阵痛意侵袭……却都比不上那心头的屈辱和愤怒。
虽是将门,这一世,他亦是含。着金匙长大,事事遂心,何曾如这些日子狼狈过?
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十一跟前如此狼狈不堪……
他蓦地伸出手来,奋力揭开蒙着眼睛的布条。
十一一刀将对手逼退几步,忽见韩天遥这等动作,不觉又惊又怒,叫道:“韩天遥,你疯啦?”
韩天遥不答,只仰面向天,由着雨水冲刷向自己敷着药的双眼,努力睁开眼来,看向眼前重重光影。
十一待要抢过布条,去替他将眼睛重新蒙上,那边黑衣人四五人齐齐扑来,十一分心之下,臂腕已经着了一剑,那边还有人袭来时,十一未及闪避,那边韩天遥忽将她往后一拉,竟将她扯到自己身后,扬手一剑将那人逼退。
十一单刀一歪,顺势向身后的敌手砍去,却由不得怒喝道:“韩天遥,你吃错药了?”
韩天遥用力地眨着眼睛,努力看清雨幕下那些模糊的身影,边对敌边咬牙道:“药都是你给的,错不错你居然问我?”
十一一愕,差点又中一刀。
待回过神来,韩天遥掌中宝剑大开大阖,劲健强悍,迅速替她挡下那刀。
十一怒得将他一推,“我来对敌!你赶紧到我后面把眼睛裹上!”
韩天遥森然道:“我韩天遥这辈子,从不会站到女人身后!”
十一才恍惚觉出,眼前这男子的骄傲已被接二连三的磨挫践踏到了极致,再也无法容忍仇人的肆意妄为,也无法容忍自己百无一用地被一名女子护于身后。
他宁愿瞎下去,也要以一个男人的担当站到最前面,哪怕以同归于尽为代价。
十一透过雨幕扫过他紧皱的眉,半眯的眼,以及眼底星星点点的光亮,终于没再坚持。
虽说多了两名闻府的高手相助,可韩天遥视力模糊,十一不肯用她擅长的宝剑与飞刀,手中临时夺来的单刀也不顺手。况且,这次来的敌人不仅人数众多,更兼身手高明,几人虽全力对敌,还是举步维艰,难以支持。
那两名闻府高手相继倒下后,那十余人竟然围作一个圈,将韩天遥和十一团团困住,杀招迭出。
二人背对背靠着,彼此呼应救助,却已愈发惊险。
十一明知不可能如先前那般顺利将眼前之人灭口,可当此生死关头,再也不敢藏拙。
她悄悄将握住飞刀,正准备趁着雨幕尽快解决几个人时,那边忽传来几声叱喝:“何方贼人?住手!”
几道人影飞过,雪亮剑锋割破雨幕,如闪电,如毒蛇,径直奔向那些黑衣人。
来的人也不过七八个,都穿着蓑衣,却未蒙面,且个个身手不凡,顿将黑衣人攻势挡下大半。
韩天遥眼底干涩,并伴着刺扎扎的疼痛,一时看不清对方真面目,只高声喝问:“什么人?”
那边便有人答道:“我等受济王嘱托,暗中护卫公子……因风雨太大,一时未能察觉有敌来犯,令公子受惊了!”
济王……
十一眉目间有热烈却绝望的光芒闪过,她松开了握住飞刀的的左手,右手刀锋颤了一颤,以极刁钻的角度,砍倒了其中一名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