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珑儿形容不出那感觉。
而十一更是懒得多想。
他高不高兴,与她何干?
这时,院门外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十一眸光闪了闪,眼底有些微柔和浮动。
她笑问小珑儿,“宋公子是不是有什么遗落在这里了?”
他们刚到此处落脚,知道的人并不多。绍城繁华富庶,也不抵山间冷清,便是有对手发现行踪,也不至于敢大白天的就掩杀过来。
这时,韩天遥那边刚刚关上的房门忽又被拉开。
韩天遥披着衣衫步出,却已神色如常,淡淡地说道:“去请他们进来!”
小珑儿一愣,忙飞奔过去开门时,正见四五名仆仆的男子站于门外。当先那男人不过三十出头,浓眉大眼,英气勃勃,一见小珑儿,便急问道:“公子可安好?”
小珑儿有些懵,却也晓得指的必是韩天遥,忙道:“公子还好,正在内候着呢!”
数人奔进去时,十一也不觉顿住酒袋,清莹的目光散漫地在他们和韩天遥之间扫过。
算时间,这些人应该没有经过宋家,直接便找到了此处。韩天遥这两日都和他们在一处,却不知他是用什么办法暗中通知了他们。
好吧,名将之后,到底不凡。她似乎因着他近日的狼狈,有些看轻他了。
领头之人显然就是闻彦。
他带人上前行礼之时,喉间已然哽咽,“公子,我等来晚了!”
韩天遥坐于榻上,眉目平静,缓缓道:“不晚!不晚!一切,刚刚开始!”
哪里传来一声闷雷的隆隆声,低却沉,惊出了谁的一身冷汗。
闻彦之意,要即刻请韩天遥去闻府,到时婢仆众多,延医配药也方便。
韩天遥便问向十一她们,“你们认为呢?”
十一淡淡道:“人多事多,我当不惯客人,就留在这里吧!”
小珑儿本来正留恋地看着自己好容易收拾出来的小院,做好去闻府的准备了,闻言不由叫起来,“可……可十一夫人,你得给公子治眼睛啊!”
十一道:“还有四贴药,和昨天一样内服外敷就行了,很简单的。但我的药不传之秘,可不许拿走。小珑儿,你叫人每日一次过来拿煎过的药和磨好的药粉,自己动手为公子敷上药粉就行。”
小珑儿想起昨日敷药情形,浑身汗毛惊得根根立起,忙摆手叫道:“不……不行!”
她慌忙向韩天遥道:“公子,不然……不然我们等你复明后再搬过去好不好?”
“这……”
闻彦打量着站了七八个人便显得逼仄的屋子,显然不认为这里真的适合韩天遥居住……哪怕只是暂住。
不过,韩天遥显然很看重这两名女子的意见。可小珑儿玲珑娇俏,到底年幼了些;另一位蓬头粗服,容色平平,当真会是十一夫人?
韩天遥静默片刻,却明明白白地答道:“既然如此,便在此处再住几日吧!”
闻彦与韩天遥商议半日才离去,临行留下两名侍从在这边守卫照应。小珑儿四处一张望,忙让他们先到厢房住下。
好在他们不像十一那般惫懒,可以自己动手收拾屋子、铺设被褥,顺带替小珑儿劈柴烧火、打扫庭院,倒让小珑儿省心不少。
而十一喝了半袋酒,没等闻彦等人离去便顾自回屋睡去了。
她病后也未曾好好调养,仗着身负武艺,连药都不肯吃,还得烦心韩天遥的伤情,身体便比原来亏虚不少。如今见韩的援兵已至,自然放心一觉睡到晚上,才想起已经错过了替韩天遥换药好时机……算来午间便可以换药了,可惜那时候宋昀尚在。
宋昀,那个和宋与询气质相类、眉眼相似的少年……
十一胸口闷闷地疼,热意和酸意交错着冲上来,眼底竟又微微地湿。润。
她在黑暗中摸索酒袋时,小珑儿又在外面小心翼翼地敲门。
十一开门问时,众人都已吃过晚饭,韩天遥也照旧吃了两碗清粥,然后便坐于正堂里静静等着。
虽然服药敷药,似乎没什么操作难度,可便是借小珑儿两个胆子,她也不敢去动韩天遥那双肿。胀得可怕的眼睛。
十一明知成了自己任务,再不推托,顾不上吃饭,便先去为韩天遥治眼睛。
待他喝了药,她洗净手,翻开他眼皮看时,见对效果还算满意。
正取那捣好的药末时,韩天遥忽低声问道:“十一,昨日被我捏伤的手,可曾好些了?”
十一怔了怔,转头看向小珑儿。
小珑儿双目亮晶晶地回望她,一脸的善解人意。
公子和十一夫人的感情看着似乎有点别扭,她没理由不把十一的付出告诉公子。只要公子多多怜惜感恩,十一夫人自然也会感动感激……
十一便为她的善解人意无语,懒懒答向韩天遥:“还肿着……不然,等你伤好,也让我捏上一回?”
韩天遥道:“嗯,应该的。”
小珑儿在旁听得已经完全傻眼。
那两位当事人则很有默契地不再谈论此事。十一照旧将药末撒入他的眼底,韩天遥照旧握紧身锦褥,强忍疼痛。
这一次,他没再捏十一的手腕,也没晕过去,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
如此坚忍的性子,十一也叹为观止。
可惜……
再怎样坚忍刚强,他到底还是个人,是一具血肉之躯。
所以,当十一敷完药,扶他坐起欲为他的双眼包上布条时,那剧痛牵扯的胃部翻涌再也克制不住。他一俯身,竟呕吐出来。
十一刚将他扶起,连闪都未及闪,正被吐了满襟秽。物,淋淋漓漓挂了下来。
十一的脸顿时黑了,而韩天遥也不由地满面涨红,再不知是吐的,还是窘的,握紧的双拳竟在颤抖。
小珑儿慌忙要过去帮忙时,却不晓得该为十一收拾,还是该为韩天遥包扎。
十一慢慢站起身,咬着牙关道:“小珑儿,你替他包扎下。”
小珑儿忙应时,十一已将污秽的衣袍脱下,只穿了中衣,到厨房里去寻热水洗浴。
小珑儿正要替韩天遥包扎,忽想起一事,正要奔出告诉十一,厢房里已经多出两名男客时,那边已传来十一的惊呼。
然后,是水桶连同大桶水一起砸烂窗扇,摔入厢房内的惊人声响,伴着女子愤怒的咆哮:“看什么看!再看我剜了你们的狗眼……”
紧跟着,连狸花猫都发出了凄厉而悲惨的喵叫,再不知怎么招惹了它怒气填膺的女主人。
韩天遥咬着牙,额上青筋簌簌跳动,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又隔了许久,小珑儿为他收拾完毕,那边也安静下来,韩天遥方才低低问道:“她是不是睡了?”
小珑儿够着头一瞧,答道:“灯都熄了,应该是睡了吧!”
“没吃晚饭?”
“好像……没有。”
小珑儿不敢看韩天遥的脸。
十一自然算不上挑剔爱洁的人,但她显然已经被倒足了胃口,才连晚饭都没吃。
韩天遥却已镇静下来,低声吩咐道:“你将晚饭备好送进去,让她吃点东西,少喝酒。”
他顿了顿,又道:“再和她说,改日我会跟她赔礼致歉。”
小珑儿忙应了去预备。
韩天遥侧耳静听,不久便听得那边十一的怒斥:“滚出去!”
然后是碗盘被砸碎的声音,伴着小珑儿拖着哭腔的惊呼。
韩天遥眼前一片漆黑。
这几日,他早已习惯了这种黑,但这一刻,他似乎连心头都已晦暗如无星的深夜。
第二天倒也不曾有想象中的尴尬。
宋昀一早便过来,接了十一过去品尝几样有名的绍城点心,却到傍晚才回来。
十一出去玩了一日,心情便恢复过来。韩天遥坐于窗内,都能听见她的笑语。言语之间可以听得出,二人下午竟然游船去了。
随后的三四天,宋昀或早或晚都会过来探望十一,不时邀她出去品酒赏花。
十一照旧每日为韩天遥治眼睛,绝口不提那夜尴尬之事,但言语和神色间是不加掩饰的疏离和冷淡。
但这种疏离和冷淡,并不只针对韩天遥。她仿佛对所有人都漫不经心,却只和宋昀一人亲近,言语之间听得出几分欢悦和洒脱。
总算韩天遥的眼睛已经一日好似一日,敷药时再不会如先前那般剧痛;第五次换药时,他甚至已能看到十一隐约的轮廓。
十一便松了口气,向小珑儿道:“明天开始,应该可以吃些清淡点的小菜了!”
韩天遥仔细辨着她的轮廓,淡色的薄唇弯出一抹笑弧,“你日日让我喝清粥,其实只是因为治疗毒伤时需要忌口吧?”
十一道:“不是你自己说要粗粮淡粥的么……”
她当然不肯说,其实她于医术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该忌哪些,只好让他把清粥以外的全忌了……
韩天遥虽是武将之后,却也是锦衣玉食中长大,忌了这么些天居然没给逼疯,也是件难得的事。
十一又道:“对了,这院子我已经卖了,明天或后天,可以叫闻彦过来接你去闻府了!”
韩天遥并不奇怪,只问道:“你难道不去?”
十一怔了怔,指尖伸出,慢慢抚在他渐渐恢复原先英气的眉眼上,低低道:“去……自然是要去几日的。”
韩天遥道:“等我伤势痊愈,我会去杭城。那里有很多种美酒,不比绍城的差。”
“哦!”
“你不去吗?”
“不去!”
十一将布条扔给小珑儿包扎,自己转身离去。
小珑儿忙为韩天遥包扎时,韩天遥忽问:“宋昀告别时,是不是说明天带她去尝谁家三十年的女儿红?”
小珑儿低声道:“是啊!十一夫人……好像跟他特别合得来!”
“宋昀生得很俊秀?”
“嗯,很俊,温温文文的,一看就知道读了好多书……”小珑儿觑着他平静无波的面色,“可他哪有公子雄姿英发,气宇轩昂?何况他明知十一夫人是有夫之妇……”
她没敢再说下去。
韩天遥也没有追问,又静了半晌,问道:“你原先说,十一夫人一会儿很美,一会儿又很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