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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乱却初心(1)

此时,他便能从她眼中看到不愿也不屑掩饰的憎恨。她缓缓道:“南安侯放心,我误会不误会,无关紧要。只要南安侯继承父祖遗愿,辅佐君王振兴大楚,收复中原,便是皇上的功臣!”

而她呢?

便是晓得他暗中策划济王府叛乱,一步步将济王算计上死路,为了大楚江山,她也只能容着,忍着,就和当日为大楚放弃他,放弃自己好容易求得的那份感情,守着孤寂的心入宫一般,压抑住自己的感情,把牺牲当作习惯……牺牲自己的爱情,牺牲宋与泓的皇位,无视一切颠倒黑白,直至眼睁睁看着宋与泓在怀中死去,死不瞑目,还不能为他报仇……

她到底不曾落泪,只是退后一步,鼻尖慢慢沁出了汗珠,如白梅上渐渐消融的雪水,清妍虚弱却沁着彻骨的寒冷,仿佛下一刻便可能枝折花谢,零落成泥。

韩天遥本待嘲讽回去,但瞧着她脸色不对,到底不肯再说,只默默凝视着她,慢慢皱紧了眉,正待上前问时,却听后面门响,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还有婴儿的啼哭声。

宋昀竟在雁山的扶持下走了过来,却只松松披着衣衫,难掩病容。

“柳儿!”他唤着,微微笑了笑,“快去瞧瞧维儿,稳婆似乎照顾不来。”

十一定定神,侧头瞧向他,“皇上病势不轻,怎么起来了?”

宋昀叹道:“我病势不轻,难道你就适宜见客?刚刚临盆,又是受惊早产,不知多久才能复原,若见了风,落下什么病根,便是一辈子的事。便是为了维儿,也不该这么糟蹋自己。你可曾对着镜子瞧瞧自己的脸色?”

十一道:“我并不妨事。”

却只站在宋昀身畔,淡漠地看着韩天遥,并无离开之意。

她再怎么病弱,到底身怀武艺;宋昀却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即便韩天遥手中无剑,也能轻易伤他或擒他。

韩天遥无视十一戒备的眼神,顾自上前见礼,说道:“臣方才已与贵妃说明,急急赶来,只是为了澄清,济王之事并非臣所主使,不希望皇上、贵妃有所误会。”

宋昀微笑道:“南安侯孤身来见,便已见得诚意。何况若南安侯真有心对付济王,在济王谋反消息传出、又未带人平定水寇时,完全可以先发制人踏平湖州府。朕相信南安侯。”

韩天遥道:“谢皇上!”

正说着时,又闻外面一阵喧嚷,接着便有凤卫奔到殿内禀道:“皇上,三公子带人冲开忠勇军拦阻,赶往这边来了!”

宋昀忙道:“小观来了?南安侯快出去看下,怕是有些误会。”

韩天遥也未想到居然是齐小观亲自带人过来,立刻应了。

齐小观不抵旁人,忠勇军若敢拦阻,他不会介意动手杀个落花流水。

俯身捡起龙渊剑,韩天遥待要出去时,忽听宋昀厉声喝道:“谁让你带这里来的?出去!”

他回头看时,正见一中年妇人抱着啼哭的婴儿步入大殿。

那婴儿裹在襁褓中,一时看不出眉眼,只觉皮肤红嫩细软,哭得小。脸皱在了一处。

韩天遥心底忽然莫名地柔软了一块。

那稳婆完全没料到素来温和有礼的宋昀忽然厉言喝斥,一时慌了手脚,一边往后退着,一边咕哝道:“是,是……我只听着这边喧闹,不大放心,过来瞧瞧……”

韩天遥听婴儿的哭声离去,不由地随之走了两步,便听得宋昀唤道:“南安侯,你不赶紧去看看外面情况吗?”

韩天遥怔了怔,才觉自己行止荒唐,全然不可解释。

十一和宋昀的孩子,与他何干?

难不成就为是她的孩子,便想着过去多看一眼?

正待离开时,宋昀忽失声唤道:“柳儿!”

旁边,十一一弯腰,吐一口鲜血,面色已然灰白,人便站不住,单膝跌跪于地。宋昀连忙去拉时,怎奈也正烧得厉害,竟不曾拉住,和她一起跌坐于地。

凤卫都值守于稍远处,正要奔过去扶持时,距离最近的韩天遥已上前扶住宋昀,又看向十一,仓促问道:“你……你怎么了?”

他的话语间已再不能维持原先的疏冷,有着再难压抑的关切和惊愕。

十一耳中嗡嗡乱响,恍惚间见他伸手来扶,浅红的血光前依稀飘浮着宋与泓的身影,再难掩满心嫌恶,伸手欲将他用力推开。

韩天遥正触到她眼神,却似有什么在胸口绞着般透不过气,不顾她挣扎便要强拉起她时,猛听旁边有人喝道:“韩天遥,你做什么?”

一道剑光如雪霰飞扬,迅速袭向他后背要害。

韩天遥急忙松手闪避,一侧身便看到齐小观惊怒的面庞。

敢情齐小观刚破开忠勇军的锁赶到此地,满怀猜忌间正见十一吐血挣扎的模样,立时当作韩天遥正对二人不利,竟二话不说动上了手。

宋昀揽住十一,替她拭着唇边的血迹,急急叫道:“小观,南安侯并无歹意。只是……你师姐病了!”

齐小观这才住手,瞪了韩天遥一眼,急忙蹲下来瞧向十一,“师姐,怎么了?”

十一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累。”

她抬眼看向韩天遥,眸光灼烈幽亮,如雪地簇着两团火,“一切与你无关,此处又有凤卫保护,你还是……先回去处理军务吧!”

一切与他无关。

韩天遥盯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女子,胸口起伏,唇角紧抿,神情间似要将她活活吞噬。

但他终究一言不发,甩袖走了出去。

玄衣如墨,在落日的余辉中剪出一道漆黑的背影,如浓郁得化不开的夜。

韩天遥带他的亲卫离开,齐小观又带来车驾和大队凤卫高手,宋昀、十一回京便很顺利。

宋昀按时服药,很快退了烧,十一反而精神不济,在车上静卧的时候多。

因一时寻不着可靠的奶妈哺乳,她虽病着,发现有了奶。水后便亲自哺育着维儿。宋昀见维儿总是哭闹不休,也嫌稳婆粗。鲁,不够细致耐心,便自己抱在怀着安抚。

待回到宫中,宋昀立刻传太医为十一诊治,却说是气怒生疾,加上从前饮酒太多,劳神太甚,已经伤了肺腑,故有咯血之症。此症并无一劳永逸的根治方法,何况又是在月子里染的病,维持着不发作便是幸事,只能慢慢调养。若再有大惊大气,病情加重,指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宋昀听了,抱着维儿怔了许久,才低叹道:“柳儿,你当真要人操碎了心才肯罢休?”

十一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许多事,原就争不来,求不来。活着时尽了力,随了心,也便无悔无憾。”

“无悔无憾?”宋昀将维儿抱到她跟前,“若不能守着维儿长大,看他成家立业,你能无悔无憾?”

十一不由接过维儿,却见他睁着黑黑的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稚弱之极。

而数日之前,他还在她腹中,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小心翼翼地将维儿揽紧,说道:“这孩子似乎有些挑人。不该那么早把那稳婆送走,我瞧着入宫的奶妈抱他时总是哭个不住。”

宋昀道:“那稳婆有夫有子,怎好强留?何况到底乡野间的莽妇,不懂礼数,冲撞了太后或太妃岂不麻烦?且维儿也不宜和这样的妇人朝夕相处。不如就咱们辛苦些,自己带着不妨。横竖大部分时候都睡得香甜,并不费事。”

宋昀素来有耐心,维儿虽比寻常小孩吵闹,在他腕间却还乖巧,算来他抱于怀中的时候还要多些。他既如此说,十一也不好再说,只问道:“赐死济王的诏书,可曾查出源头?”

此事他们未曾入京,便已有凤卫先回京查问。此时几处消息回报过来,线索汇集,矛头清楚无误地指向施铭远。

见十一问起,宋昀也不觉头疼,扶着额叹道:“据说施相听得讯息,南安侯兵临城下,济王畏死,才将怂恿他谋反之人斩杀,其实谋反才是本意。施相深感留着才是祸患。彼时济王奏表尚未到达宫中,其他重臣也只听得济王谋反,证据确凿,故而同意或默认了此事,才有施相代我发出的那道诏书。”

若牵涉谋反,便是当日拥戴宋与泓的人,也不敢多说。这罪名不抵其它,稍有不慎,抄家灭族,谁敢沾惹?

十一含恨,冷笑道:“杀的是先皇之子,皇上之兄,他连请示皇上都不用,就能直接一道诏书取了他的命?那下一步,他是不是还能一道诏书,取我的性命,取母后的性命?”

提到宋与泓的死,她的眸子又黑沉下去,闪着冰晶般的碎光。

宋昀叹道:“才劝你别生气,这一转眼又动怒了!我岂不知,他若想着对母后下手,或对你下手,只怕离对我下手也不远了!如今他正趁着两国交战之际拢络军心,真要让他得逞,才是件头疼的事。”

十一道:“如今他连你皇兄都敢动,还不够让人头疼?”

宋昀道:“头疼。不过他跋扈专权并非一日,当年连执掌国政的柳相都能害死,如今根基稳固,自然更难夺他权柄。”

听他提到曾经独掌朝政的生父之死,十一慢慢握住了维儿小小的手。

遥想当年生。母悬梁自尽追随父亲而去时,多半也曾这般绝望不舍地抱过她,握过她的手。

她心底的酸楚越发弥漫,氤氲得眼前一片模糊,却忽仰脸一笑,涤去晶莹泪光,“对呀,当日父皇宠信柳相,所有军政事务都由他掌握,且柳相颇得武将拥护,论起权势,比如今的施相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施铭远害他,小小一队禁卫军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