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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自己想得太多(2)

尹如薇,路过,段清扬,涂风,蔡扬……

有熟悉的,不熟悉的,有宋与泓的亲友部属,也有低贱的粗使仆役。

见有人来,不少人先后抬头向她看去,却都没有说话。

涂风跟她最熟,此刻也不过嘴动了动,然后低头看向另一个方向,眼中已滚落泪水。

那个方向,有人轻轻叹道:“如薇,这一回,我恐怕会醉得很久,别费神唤醒我。”

尹如薇跪在地上,抱着那男子,竟连看都不曾看十一一眼,只哑着嗓子道:“嗯,你睡,我再不会唤醒你。是我不好,不该总是拦你喝酒,不该总是逼你清醒。这么醉着……其实很好。与泓,若是醉得难受,便睡吧,睡吧……睡着了,便不会难受了……”

她的泪水一串串挂下,淋湿。了怀中男子的面庞。

男子年轻英气的俊秀面庞已经转作蒙着死灰的青白色,一双黑眼睛大大地睁着,毫无光彩地瞪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苍白的手指伸出,颤抖地去擦尹如薇脸上的泪。

尹如薇将脸庞凑过去让他擦拭着,失声痛哭道:“与泓,与泓,对不起……”

宋与泓低叹道:“没什么,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已经看到先帝了,我还看到了与询哥哥,还有……朝颜也来了!”

十一恍如飘浮在梦中,一步软似一步踏上前,声音已完全变了音调,“泓,泓,我来了……是我,朝颜来了!”

宋与泓身躯微微一震,偏过头仔细地听着,仿佛在分辨着是幻是真。

十一也不晓得,眼前的情形究竟是幻是真。

明明两天前才见过他,才见到他英武颀健的模样,为何一转眼,他已倒地不起,奄奄一息?

“泓,泓……”她忽然间再忍耐不住,跪到他跟前,声音尖厉得出奇,“出了什么事?”

路过、涂风红着眼待要上前说话,宋与泓忽然挣了挣,却从尹如薇的怀中挣开,伸向十一的方向。

“朝……朝颜……”

他几乎是焦灼地向她伸着手,只是双眼全无焦点,竟已完全失去了视觉。

十一揽住他哆嗦着的身子,握住他的手,嘶哑地高声应道:“我在,我在……泓!”

宋与泓手也抖得厉害,却在与她五指交握时奇异地稳定下来。

两人的手都冰冷得出奇,但掌心相触时却有意外的暖意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宋与泓什么都看不到,却似乎什么都看到了。

他甚至微弱地笑了笑,轻声道:“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你们了。朝颜,与询哥哥烫了一壶好酒,正等着我们一起踏雪赏梅。”

周围起了风,微微地冷凉,却卷起浅粉的落花碎瓣,纷纷扬扬扑到他们怀中。

“是,可以一起……踏雪寻梅。”

十一努力揽紧他,仿佛揽得紧了,便能拽住那年轻活跃的生命。

宋与泓便呛咳着笑出声来,“嗯,在一起真好。天真蓝,真蓝……”

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呛出,宋与泓却恍若未觉。他伸出手来,指向天空,眼底仿佛有流星般异样的光彩闪动。

十一抬头,却只见暮色凄紧,黑夜已如锅盖般沉沉地落了下来。

这天空,是漆黑的。

可宋与泓却呛着血,欢喜笑道:“看!天……真蓝……”

他抬起的手臂重重地垂落下来。

十一整个人都僵住了。

宋与泓唇角尚有笑意,却已永远凝固。他的眼睛依然向上看着,不知在看向天空,还是看向十一。

也许,最后一刻已经失明的他,真的看到了。

蓝天白云下,花香馥郁里,年少的他们纵肆欢乐,无拘无束,哪怕打架打到头破血流,依然视彼此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亲人。

那时,他们都以为,那会是永远。

原来,永远已太远。

“与……与泓?”

旁边,有人蚁蚋般小心地唤,似怕真的声音大了,会惊醒了那不知是沉睡还是沉醉的男子。

睁开的眼睛还是睁着,却不像是醉或睡。

“与泓!”

尹如薇的声音惨烈如厉鬼,猛地扑过去将宋与泓揽住,抱到自己怀里,却将十一狠狠一推。

十一神魂俱丧,竟被她推得重重扑倒在地。

路过忙上前扶起,急问道:“郡主,要不要紧?”

十一也觉不出痛来,只觉夜风卷着落花和风沙,一齐扑到脸上,凉得出奇。

她随手在脸上一抹,竟糊了满手的泪水。

“谁做的?谁做的?”

她僵坐于原地,幽暗的目光地盯向路过,唇边已咬出血来。

路过低声道:“郡主,临近傍晚时,京城有使臣来传旨,说……济王谋反,赐了酒。”

酒,毒酒……

那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果然是冲着济王而来!

十一透不过气来,压着嗓子高叫道:“你们为何不拦着?”

敢撺掇济王造反,却不敢为他拦下毒酒?

路过不敢看她,只哽咽道:“可……那是皇上的旨意!使臣还代皇上责问济王,贵妃闻声而来,是否曾与济王勾结?暗中相见,所为又是何事?胆敢谋逆,是否因贵妃有所承诺,会以凤卫里应外合?话语十分严厉。涂兄、段兄等见状,本待上前擒了那使臣,但济王喝止,不许他们无礼。又道皇上好机谋,终于将他和郡主一起算计在内了!”

顺着他的话中之意,十一木然地问:“皇上?我?”

路过迟疑了下,继续道:“当然,连累郡主或凤卫还算远的。最要紧的是,湖州城外有大军驻扎,这边稍有异动,他们即刻便能提兵踏平湖州……济王殿下大约怕再牵扯下去整个济王府都会遭受灭顶之灾,遂一口担下所有罪名,说是自己一时糊涂,受了剑人蒙蔽,愿受朝廷惩处,一切与凤卫或王妃无关……然后便饮下了酒。”

为替宋与泓脱罪,济王府府兵已诛除水寇,但自身也受损不浅,根本不可能与骁勇善战的两万忠勇军抗衡。

宋与泓所想的,无非是以自己的死平息此事。只要他不在了,他的亲友部属不过一团散沙,难成气候,料得看在太后份上,应不致赶尽杀绝。

于是,十一辛苦奔波,一番心血,依然付诸东流。

这惨淡的结局依然到来,且快如闪电,令人猝不及防。

凉冷的风在呼吸间仿若利刃般刮着胸臆喉嗓间。十一喘着气,才能压着嗓子吃力地问:“使臣何在?”

路过道:“看济王饮酒后便带人离开了。那使臣的确是礼部的宦员,我等也验过,圣旨上的确盖有皇上御印。是……皇上要济王死!”

身后,蓦地有人惊怒叫道:“朕没有!”

路过、涂风等都察觉有人紧随十一后到来,料想必是十一的随侍,再也不曾细看。此时听得宋昀说话,才细看向站在阴影里的那群人。待看清来者虽然衣着寻常,竟真是大楚皇帝,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俯下拜,还是该刀兵相向,为济王报仇。

宋昀定了定神,这才走出来,先向地上的宋与泓躬身行了一礼,方环视四周,慢慢说道:“朕不曾下过这样的旨意。待朕回京,会彻查此事,还济王一个公道!”

陈旷紧紧随在他身后,也忙忙向路过解释道:“大公子,此事绝对与皇上无关!贵妃离开当日,皇上便因放心不下,也离宫赶往湖州,一路是我和墨歌他们寸步不离,贴身保护。前日更是遇到刺客,皇上淋雨受惊,一直生病发烧,幸亏已经找到了贵妃,所以在一处延医调理。因贵妃说湖州之事已经平息,皇上便打算先回京再作打算,不料途中听说有圣旨传往湖州,一时不明所以,这才折回湖州,不料……”

他说得简洁,却已把前因后果说得再清楚不过。

宋昀听了十一的话,早已无心杀害宋与泓;便是想害,先有陈旷等凤卫贴身保护,后来更是抱恙在身,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可能暗中安排。

至于使臣所说牵连十一和凤卫的事,十一偏帮济王,暗中谋划为济王脱罪,若济王获罪,十一的确难逃罪责。但眼见宋昀追她都追到湖州来了,这殷殷关切之意,哪有半点想治她罪的意思?

何况,若他害了济王,又怎会折返湖州,走到这群心存异念的济王府部属中间?

宋昀见济王府众人敌意渐收,忽唤道:“涂风!”

当日十一被施铭远囚禁,涂风曾领人随宋昀救出过十一,闻声不由上前,见礼道:“微臣在!”

宋昀道:“立刻派人出府搜拿使臣,一旦找到,即刻绑来见朕!”

涂风闻得是此事,满腔恨意终于寻到出口,含泪看了眼死去的宋与泓,高声应道:“是!”

涂风既领命,济王府众部属左右摇摆的心思顿时安稳下来,却是齐心协力先要将那使臣找出,才好寻到假传诏书的幕后指使者,为济王报仇。

十一耳听着宋昀安排,目光却一直凝于宋与泓的面庞。见尹如薇用袖子一点点拭去宋与泓唇角的血迹,却觉那双不肯阖上的双目越发刺得心头剧痛,吃力地挪着身子,伸手上前,欲为宋与泓阖上双目。

尹如薇猛地将宋与泓的身子一拽,已将他的脸庞抱向自己怀里,顺势又是一掌狠狠甩在十一伸来的手臂上,尖叫道:“你滚,你滚!先喜欢宁献太子,再与南安侯纠缠不清,如今又投入皇上怀抱,你几时把他放在眼里过?你这假惺惺的贱,滚!”

十一盯着那张绝望的面庞,一时没有说话。

雁山、陈旷等却已沉下了脸,将手搭上剑柄。

路过忙道:“王妃,郡主八。九个月的身孕,为济王日夜奔波,已经尽心尽力。”

又向十一等低声道:“郡主,济王妃悲痛失常,不必与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