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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故人难聚(2)

剧儿在韩府养过白雪一阵,却也喜欢这只大白猫,听得猫叫声跑出来看时,便已笑了起来,“咦,又被送到韩夫人那里吃素了?不妨,离了那忘恩负义的家伙,还有咱们呢!”

眼见白猫拿毛茸茸的椭圆脑袋讨好地去蹭她裙角,剧儿弯腰将它抱了起来,爱惜地一边抚摸它的皮毛,一边匆匆进屋去给它拿食物。

二人在屋内看着,十一忽笑了起来,“看到没有?看起来厉害的,叫得凶的,其实并不一定厉害。隐于暗中不声不响等着机会的,才是最难测……可你怎么看,它都是最无害的。”

“你是说……”

齐小观犹疑地盯着十一,但终究顿住口。

沉吟良久,他方道:“师姐,韩天遥虽对不起咱们,但细论起来也情有可原。何况他能想着解你蛊毒,为小珑儿延医,又把罪魁祸首的聂听岚逐走,咱们也不用太跟他计较。若你喜欢,便跟他在一起也不妨。”

十一垂头看着脚边并着前足正发呆的狸花猫,“我倒是相信,花花和小彩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因为它们之间的事,无非是两只猫的事。”

十一答他,淡漠得听不出半点波澜。

齐小观怔了怔,欲要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拉她,却只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苦笑。

他似乎已能接受只剩一只左臂的痛苦和不便,并开始试着以左手写字习剑。

可不经意间,他总是想伸出他的右手。

早已不存在的右手。

便是回到师姐身边,便是小珑儿依然可以活蹦乱跳地跟他说话,便是他努力放开心胸让一切回到原来的模样,他都将很久都摆脱不了断臂的惨痛。

六月十五,黄道吉日,宜嫁娶,宜祈福祭祀,年轻的楚帝宋昀迎娶谢家大小。姐谢璃华为妻,册皇后。

因顾忌臣民非议,婚礼排场一切从简,并不招摇,只是该有的仪式却半点不敢疏忽,谢璃华所居的清宁宫也布置得华美异常,富贵大气又不失。精致。

十一身体渐复,也不肯再藏于人后示弱,亦按品爵盛服大妆随侍于云太后身侧,只用饰以珠玉流苏的面纱掩住面庞,依然不改通身的雍贵典丽,风姿出众。

繁复礼仪中,宋昀举止优雅得体,绝无错讹,神色也端凝沉着,并无丝毫异样。

他上着玄衣,绘山、龙、华虫、宗彝、藻五章,下着靺鞨裳,绣火、粉米、黼、黻四章,头戴十二旒冕冠,映着修长身段,俊逸面容,更显超脱尊贵,遍体光华。

待皇后的大驾卤簿到大殿前,尚仪引凤舆入殿内,方才挽下凤冠翟服的谢璃华,先向皇帝行礼,待皇帝还礼后,再携手上前,向上方的云太后行礼。直到此时,宋昀的目光才有意无意地轻轻飘向云太后身畔的十一。

五色玉珠串成的十二珠旒在行止间微微晃动,辉光温润明耀,很快淹没他眼底的一丝苦涩。

而宫中贺喜之声已震响如雷。

十一静静地看着,忽然便想起那一年初见他。

她俯在船舷看水里十四岁的他。

他在水底睁着眼睛看她,看她身后的碧蓝天空,尚还几分稚气的眼底满满的不屈不甘,以及隐隐的向往。

天地是灰的,而他向往的未来应当是五彩的,绚烂的。

他终于做到了……

看着礼仪差不多完成,十一低头向云太后告退。

因着那道诏书,十一在内眷中颇是受人瞩目。如信安王妃等贵夫人不仅对她面纱下的容貌很是好奇,更关注她对迫在眉睫的亲事该如何抉择。云太后明知十一必定厌烦,倒也体谅,说道:“既然身体不适,早些回去休息也好。回琼华园吧?”

十一道:“嗯,回琼华园。”

谢璃华虽然大度,但病势渐痊后她还是搬出了勤政殿,再不想在这时惹人猜疑闲话。

如今她虽在宫中另有住处,但自从出了诏书之事,连云太后都已看得清楚,宋昀分明满心都是她,以他如今的地位,只怕已不可能轻易放手,便也觉得她回琼华园更妥当。

肩舆一步步行离皇宫,喧闹声渐渐甩得远了。

夕阳西下,白天的炎热被逐渐夜晚的清凉代替。

十一靠后坐着闭目养神,由着那不知何处卷来的倦意缓缓将自己吞噬。

估料着快到琼华园时,肩舆忽然一顿,竟停了下来。

十一睁眼时,外面已有凤卫禀道:“郡主,南安侯拦住了去路。”

十一微微皱眉。

韩天遥虽病着,但新帝大婚,他还是扶病前来参加。

只是内外有别,十一大部分时候随着云太后留在内廷,待云太后垂帘受众臣朝拜之际才遥遥看了两眼,却也无法看清彼此神情。

此时隔着暮色和舆上飘动的素帷,她依然看不清拦于舆前这男子的眉眼神情,只看得到他高瘦清晰的轮廓直直地立于夜风里,明明挺拔如故,撞到眼底却有种说不出的萧瑟。

本以为已经僵冷麻木的心地忽然间也像被撞了下,酸酸地裂疼起来。

她跳下车,向随侍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

随侍犹豫地看着韩天遥,“这……”

十一道:“我稍后即回。放心,我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他想要我的命……已难如登天!”

随侍瞧一眼她腰间的画影剑,这才命舆夫抬着空舆慢慢走开。

十一便飞身跃起,纵向路旁高槐,再借树枝一荡,人已借力飞了开去,落到路旁的高坡上。

那坡极高陡,若是寻常人,需绕到远处步行攀爬,少说也得一刻钟的工夫。

韩天遥也不说话,同样运起轻功,随之跃上高槐,飞向高坡。

眼见得快要落到坡上时,十一剑在鞘中,却已向他横扫过去。

韩天遥连忙避让,人已到高坡边缘,急抓。住旁边突起的石块,试图在坡上稳住身形,十一又已连连出招,竟将他逼得险象环生,终于支撑不住,人已向坡下跌落。

十一再挥剑,将韩天遥袖子一卷,韩天遥趁机一掌拍在她剑鞘,人已翻身跃起,终于坐到坡上,却已有寒光一闪,竟是画影剑出鞘,如一片清霜扑至,正搁于韩天遥脖颈间。

韩天遥扶了扶额,唇边已弯却一抹温淡笑弧,“嗯,我承认你取我性命易如反掌。”

十一望着眼前这个比上回见面更清减几分的男子,眼底似有热流涌动,却淡淡道:“不过你认定,我必不会杀你,对不对?”

韩天遥道:“对!”

十一的画影剑向前一分,剑锋便已轻松扎入他皮肤,血迹顿时蜿蜒而下,瞬间濡。湿他衣衫。

韩天遥眉眼不动,缓缓道:“若和议未成,魏人必不甘心,战争定然延续;若和议结成,以郡主深谋远虑,必会想到日后魏人恢复国力,以其狼子野心必会继续窥伺江南富庶之地。没人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哪一年。但我尚年轻,便是二十年、三十年后,尚可与魏人一战。如今剑臣当道,只顾谋求眼前私利,苟安畏死,能战之臣一再被排挤,而我手中尚有些兵马,于新帝又有拥立之功,大约一时还动不到我头上……若我也死了,郡主只怕也会憾恨终生!”

十一剑尖一晃,画影剑已无声抽回,睨着他轻笑道:“有道理!”

韩天遥便侧头瞧他,唇边也有隐隐笑意,“我便知道,纵你私心恨不得将我一剑刺死,为着你心里的家国天下,必定不肯杀我。”

十一收了剑,随手摘了面纱,从腰间取过酒壶饮了一口,才嘲讽地看向他,“所以,你连大夫都懒得去找,由着自己毒性蔓延,病到连我三招都接不下来?”

以韩天遥平时实力,自然不可能如此轻易便被十一将宝剑架到脖子上。

借着暮色,韩天遥仔细看着她面上伤痕,眸光却愈发柔和,全不见往日冷峻。

“我虽被路过重伤,但你更因我吃尽苦头,连那些凤卫的死,小观的伤,算来……总是我错了。要打要杀要罚,我都由你处置,如何?”

十一漫声道:“韩天遥,你方才刚说料定我不肯杀你的,这会儿又说要打要杀由我处置,不觉得太过矫情?”

韩天遥唇角轻轻弯了弯,“我怕我不矫情,便再没有了机会。十一,我给闻博的密信你已瞧见,我真的不是有意伤你,只是有小人从中作祟而已;小珑儿也不是我所伤。”

十一道:“我知道。阿昀曾代你的解释过,你并非和施老儿合作,只是想阻拦济王登基,所以暗中联络了他,并试图引开我。”

韩天遥胸口闷疼,竟比毒性发作时还要难受几分。

宋昀已是楚帝,天下敢这样亲昵称呼他的人,只怕数不出几个了。

他不知道,在他缺席她生活的这段时间,他到底失去了多少。

他终究道:“不起,我欺瞒了你。但你也不该试图让我称臣于仇人膝下。”

十一便问:“如今你再不用向他称臣了。满朝文武,连同母后和新帝,都得看着施相的脸色,你满意了?”

韩天遥沉默片刻,才道:“我会努力相助皇上摆脱权臣钳制。相信你也会。”

十一道:“那也得他愿意试图去摆脱钳制才行。”

韩天遥道:“施铭远虽执掌政事,又控制京城卫戍,但依我朝祖制,大部禁军只受皇上调派。诸将常在边陲,如忠勇军之属更是难于掌控,他能拢络的将领有限。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也需天子庸懦,甘心受他挟制才可。我不觉得当今皇上当真那么庸懦。”

十一遥望已经灯火通明的皇宫,懒懒道:“他不庸懦,只是在朝中根基太浅,且并未亲政,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他都无法真正调拨。施铭远不需掌握全部禁军,只需掌握他就够了!中宫皇后是谢璃华,只要谢璃华受宠,施铭远就不必担心施家富贵而冒险图谋其他;皇上则不必担心施铭远太过打压,凡事便愿诸多退让。二者联合无疑于双方更有益,至少都能保住各自已经得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