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横眉,“你在挑拨?”
宋昀点头,“我在挑拨。小珑儿被伤成这样,我就不信你还会跟他在一起。”
十一道:“我未必会跟他在一起,但我到底不甘心!”
她眸底映着潋滟水光,出奇地交织着艳媚和清冷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便是容色有瑕,也难掩风华绝代。
看她转过身,大步走出亭去,宋昀低头瞧着自己还带着她体温的手掌,弯过一抹自嘲的苦笑。
十一放心不下小珑儿和齐小观,虽料得施铭远那边没那么容易罢手,也无法安心在宫中久待,见礼部又因册后之事过来请示宋昀意见,便径自先回琼华园。
刚走近小珑儿暂住的屋子,便见花花受了什么惊吓般从内窜出来,又见几名凤卫慌忙奔向那边屋子,十一胸口顿时一窒,连忙奔了过去,差点和正冲出来的剧儿撞个满怀。
“郡……郡主!”
剧儿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正要行礼,十一却已顾不得,扯住她连声问道:“小珑儿呢!小珑儿怎样了?”
“珑姑娘她……她……”
剧儿嘴咧咧,将手往内指了指,“她……”
十一完全透不过气,再不顾得等她结结巴巴的回答,推开她往内冲去。
待她冲到床榻前,才听到剧儿呜咽着在外道:“珑姑娘说……饿了!”
原来竟是喜极而泣。
十一猛地顿住身,眼底快要涌。出的泪水仿佛止住,却在瞧见小珑儿温柔转动的眼眸时,晶亮亮地飞快滚下眼睫。
齐小观依然守在她身畔,但面色终于不再是原来那种死气沉沉的绝望,眼底重新燃起的热切让他晦暗的面颊明亮了许多。
他正握着小珑儿的手,柔声道:“好,我待会儿便去换你做的衣裳。”
小珑儿细细的指尖捏着他宽大的手掌,“嗯哪,不怕弄脏。我只是饿。等我吃饱了,养好了,可以再给你做。”
她的声音低低哑哑,虽然细弱,却还听得清晰,且眼底晶亮,面庞便多了几分生气。
李藤刚刚诊完脉,正拈须站在一边,忽见十一入内,忙见礼道:“郡主!”
十一忙拭了泪,咳一声清清嗓子,方才收了失态,问道:“大夫,小珑儿怎样了?”
李藤微笑道:“珑姑娘已经开始退烧,又有三公子陪伴,必定一心盼着尽快痊愈,饮食汤药都肯配合,如今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但只要细心调养,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
他向前踏出一步,低声道:“小人也算幸不辱命,终于可以向侯爷交差了……”
分明知晓韩天遥特地请他出山的原因,借此告诉十一,他是奉南安侯之命而来。
南安侯不希望在她的心里如此地十恶不赦,不希望他们曾经那般亲密的关系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齐小观到此时才留意到十一入内,却还不舍得松开小珑儿,只抬头看向她,“师姐,宫中有事?”
十一摇头,“没什么,已经没事了。我只记挂着你们。”
她拍拍齐小观的肩,“不仅小珑儿得养着,你自己也得好好养着。”
小珑儿歪在枕上道:“是啊,又黑又瘦,头发跟扫把似的,都没以前好看了……不过我还是喜欢!”
齐小观这才抓了抓自己头发,“哦,待你吃了饭,我去叫人给我梳洗下。”
小珑儿道:“不要!等我好了,我来给你梳洗!”
齐小观笑道:“算了吧!待你替我多做两套换洗衣裳再给我端水吧!我怕淋湿。了没得换……”
小珑儿嗔道:“你又笑话我!”
她伸手去拧齐小观的臂膀。
齐小观低眸含笑瞧着她,由她拧来拧去,再不肯躲闪,惟恐她拧不到,着急牵动了伤势。
十一握住小珑儿的手,微笑道:“先别淘气,待养好了,天天为他梳洗,或天天用水淋他都使得。”
小珑儿便红着脸笑,笑着笑着呛咳了一声,便又牵动伤处,疼得眼泪汪汪。
十一忙点过她几处穴位,为她顺着气,柔声道:“记着,伤得不轻,得自己留意保养着,才能留着小命给小观缝衣做饭,知道么?”
小珑儿点头,想起受伤这事又不服,说道:“但这事终需姐姐给我做主!不报了这仇恨,我万万不服!”
十一微一恍惚,“你把我先前收起来的一些东西拿到韩府去了吧?用在韩天遥身上的毒,他不尽快谨慎处理,未必保得住小命。你虽吃了大亏,倒也算为自己报了仇了!”
小珑儿一愣,叫道:“可刺我的不是他啊!是聂听岚那个不要脸的大人!”
别说十一,连齐小观、李藤都已怔住。
剧儿已经托了一托盘的羹汤清粥走进来,“珑姑娘,看看爱吃哪样……”
饮食医药样样不缺,加上齐小观回来,纵然先前做的衣衫都多了条袖子,到底还在小珑儿跟前能说能笑,那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快活很快便让她忘却先前所有的绝望和仇恨。心情大好后,她的身体也便随之一日比一日好转起来。
琼华园已开始重建,十一便依然常回琼华园住着,只是宋昀很难再寻到机会前来琼华园探她了。
除了册后大典那边会有意无意间用琐事拖住他,随着魏人催逼犒师银,朝堂上主战与主和两派之争也愈发激烈,连皇帝大婚前后是不是适宜大动刀兵都被搬上朝堂争得面红耳赤。
大楚祖制,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历代皇帝于虽不如太祖、太宗英武,却多宽仁开明,连小小县尉都能上疏建议皇帝减少后妃,朝中重臣面谏廷争的便更多了,素来受到敬重,极少会因言获罪,故而楚国大臣对本国兴衰存亡的责任心极强,所谓“位卑未敢忘国忧”,所谓“男儿独患无名尔,将相谁云有种哉”,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种种警世之言都是出自大楚朝的名臣。
施铭远虽然主政,但那些刚烈大臣连皇帝谕旨都敢反驳,与他意见相左时更不会相让。
如本朝名臣甄德秀,才高德望,在朝野内外声名极大,宁宗时也极受敬重。鉴于大楚兵力国力,他不主张主动出击收复故疆,更大力反对纳贡称臣,认为靺鞨人贪得无厌,以楚国贡奉壮大实力,更将置大楚于险境。
何况这年与魏人交战并未落于下风,朝中大臣士气大涨,附议者极多。
施铭远浸。淫权术,到底习文出身,便不得不忧心死后落个卖。国的声名,故而面上也不敢太过嚣张,只能一边硬着头皮听着,一边暗打别的主意。
自从那日尹如薇拿出宁宗遗诏,云太后便常因凤体违和不去前朝听政,宋昀眼看便要大婚,虽然尚未有大臣上书请求皇帝亲政,但双方争执之际,也不免要他从中做主,一方要他回绝魏人以振兴大楚江山,另一方则建议以百姓福祉为重,别再将大楚拖入战争泥潭。
宋昀虽然处事玲珑,但这事儿从南渡开始已经吵了多少年,又岂是他一个未亲政的帝王所能轻易决断的?
进了六月,甄德秀连连因他事被弹劾,终于在六月初十被罢宦,紧接着附议的大臣也陆续贬黜的贬黜,外放的外放,待南安侯扶病入宫见驾试图挽回,宋昀也只是温言安慰,但言语之间,依然表明须听从母后与施相意见。
十一虽常不在宫里,却趁着新帝需要人手时将不少凤卫陆续安插入宫,朝中动静了若指掌。
齐小观见小珑儿捡回了小命,也渐渐恢复了生机,便开始留意朝中消息,暗自皱眉不已。
他寻机问向十一:“既然当日韩天遥并不是有心害死我们,小珑儿也不是他伤的,连当日被他软禁在回马岭的凤卫也被放回来了,你是不是该给他解毒?”
十一低头逗着吃饱喝足的狸花猫,“他不是有心害死我们,可凤卫毕竟因他死伤惨重,你也因他伤成这样,而我……”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血痂已褪,但疤痕却少不了,近颧骨处的一处伤痕还很明显,便是脂粉都掩饰不住。
齐小观却坦然而笑,“师姐这样子也蛮好,省得招蜂惹蝶。何况终身已定,怎样的容颜都已不打紧,师姐原不是喜欢仗着美貌跟其他女人争风吃醋的人。”
十一瞅他,“是你和小珑儿终身已定吧?”
齐小观叹道:“师姐,便是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了?先皇诏书早已在朝中公布,八月十八,过了你的生辰,你若还不曾找到意中人,就得入宫为妃。还有三四天的时间,你要么这几日就和韩天遥摊牌,跟他定下亲事;要么过了八月十八,那就只能入宫为妃。”
十一抱起狸花猫,挠着它的脑袋,走到窗口看向那边正在修建的屋宇,“为何一定要选?我带着你们住在琼华园,不是挺好?”
齐小观道:“好是好,只是违拗宁宗遗旨,这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不好听,何况也伤了皇家体面,便是太后、皇上不逼你,也会有多事的大臣逼你出嫁。”
十一淡淡道:“大臣逼我倒不怕,我只怕这朝中没了敢逼我的大臣。”
齐小观正不解其意,却狸花猫忽“喵”地大叫一声,竟从十一手中挣脱,跃出窗外,弓着腰对着那边灌木,口中不时发出警惕地哈着气。
片刻后,便见那灌木一动,竟钻出个雪白的长毛猫来,耷着尾巴,澄黄的眼睛漠然地瞪着狸花猫……竟然是韩府养的白雪。
狸花猫犹豫半晌,从前被抓得满脸血的恐惧到底压倒了它一心想维持的骄傲,掉过头嗒嗒嗒地奔回屋,若无其事地蹲在十一身边舔爪子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