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天一亮,战船就能出海了,这些日子,我历经生死,差点儿把小命留在蓬勃岛。武功高强,暗箭难防,横死的都是会武术的,倒是文老五那种酸腐,靠恶俗为生,天天过的滋滋润润、平平安安。)
就在今日黄昏前,与文老五乐呵过的某番邦风尘女,特地乘车前来相送。俩人抱头哭啼,文老五随兴作诗一首。在我听来还是那么个臭德行,但那风尘女子却听得如痴如醉,听完用十分不流利的中土话说:“文……君,你咬……灰来!”
文老五答应的痛快,我在一旁低声提醒:“咱们可不一定回得来了,五哥,你别让人家痛苦一生!要不,兄弟出钱,替你把她……”
“不!”文老五拒绝了,“我们的爱情超出了身份,超出了距离,就算船沉了我死在大海上,她也依然爱我!”我恨透他的乌鸦嘴了,懒得理他,自己找了个僻静地方,对天拜了拜,祈求平安。那风尘女一走,文老五对我说,他是担心把这个风尘女带回中土,没法面对当年的风尘女们,还奚落我道:“羡慕你啊!可以左拥右抱,左手一个芳子,右手一个小乔……”说到这儿他知道自己多嘴,装作内急,识趣地走了。百鬼岭群雄个个带伤,王大麻子时不时昏迷,由阿红照料着。原来打算留下来的人,也都上船,逃离蓬勃。
下午,收复了江山的周瑜周岛主,率领崭新的文武重臣,亲自来送行。他欣慰地看着我:“有智,你再考虑考虑,留下来不是很好吗,真的非走不可?”
我笑道:“义父,我若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就会选择留下来,但我如果是那样的人,你就不会留我。”说完自己都觉得虚伪,即便事实上我出生入死,帮了周岛主很大的忙。周岛主重重地点点头,命人抬来五个大箱子打开,里面都是金银财宝。要是以往,我还不抱着周岛主亲一口?可此时再看这些物事,心中不那么激动了,并非因为我很有钱,而是觉得钱财真有些身外之物的意思,好是好,可是也没那么好的不得了。不过拒绝金银财宝呢,绝对不是我的为人,于是躬身谢了周岛主,恭送他和文武们离开了码头。
孜然山的两位姐姐派人送来口信。刘莹让我回去了记得看看刘大姐夫还好不好,马二姐让我记得替她爹踏平城主府。我让信使回复:“我努力让刘大姐夫当上城主。”
货物装了船,各人分了舱。当初约好的水手们丢了三成,但好歹还能把船开回去,我也就不临时再抓丁了。边三斤伤了一条腿,只能直躺着,舱室狭窄,十分受苦。我提议他好了以后再乘其他船回中土,他一口回绝了:“馆主,我是宁可死在船上,也不乐意呆在这鬼地方了!”我只好让他上了船。
张灰的掌法不能算厉害,但平日练得勤快。采阴补阳不遗余力,掌法进步不小,在以少敌多的混战中捡回一条命,挨了几刀,不碍事。(这徒弟在京都混出了一个名号——温酒郎,借用的是三国关公温酒斩华雄的典故。张灰兄弟进妓院,老鸨给倒了杯热酒,张灰没喝,随手拽个姑娘就上楼,酒还烫手,他已经提着裤子跑出来付钱了。逛窑子跟撒泡尿一样,完事就走,着急回家狂练断云掌。姑娘们都恨透了他,向老鸨哭诉,自从见识了张灰这种禽兽,她们为妓的尊严受到极大的侮辱,在悲催行当里仅有的一点儿乐趣也被无情地剥夺了,如果张灰再上门,她们就上吊。后来张灰又去,姑娘们人手一根草绳,宁死不从,老鸨劝和半天,恳请姑娘们再伺候张大官人一次,从此绝不让他登门就是了!张灰问明事故原委,道了自己的苦楚,两家各表同情,齐齐垂泪,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即便是窑姐也要讲信用的,破例一次,不得有二。是夜,张灰与姐姐们一一惜别,天快亮时,眼圈发黑、双腿发抖,被老鸨垂泪送出门。自此,武功跃上了新的境界,大有超越师父之意。)
巴道士和食品大全和尚,这二位混江湖的经验和运气都不少,屡次犯险都能化险为夷,这次却也吃了亏。巴道士脸上多了条疤,食品大全和尚被火烧、被刀砍,跟几十个敌人厮杀了一番,身上多处受伤,纹身都毁了。
其他人有的中了刀伤,有的受了内伤,最幸运的也鼻青脸肿。昨天我们埋了死难的兄弟,大伙儿在坟前沉默,没有掉泪。边三斤叹了一句,来蓬勃岛一直风风顺顺,谁料经历一次危难就死了人。
方才,天色昏黑之前,马老儿来了一趟。
“那八个字,你以后觉得谁合适,就传给谁吧!”马老儿坐在桅杆上,晃着腿,也不怕给老子弄折了,对我说,“人品不能比你更差啊,不然我就算入了土,也得爬出来掐死你。”
“什么八个字?谁的八字?”
马老儿啧啧称奇:“好家伙,吃完一抹嘴,不认账了!好吧,那就找个比你人品更差的,你自己也尝尝徒弟是个混蛋的滋味吧。”
沉默了一阵子,马老儿晃着腿问我:“真要走?”
“走了!”我也在桅杆上晃着腿,“你老人家别想我。”
“可有人会想你呀!”
“我知道,师父,你替我保护好小乔。”
马老儿道:“珍惜眼前人。”
“嗯,”我转过头,“林木大人怎么样了?”
“你问的是芳子,”马老儿笑了,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她的信,让我交给你。”
我接过来打开扫了一眼,信中无非是祝福和叮咛的话,我问:“她挺好的吧?”
“她挺好的,哦对了,她还说,等你回来的时候,要请你和黄小雨姑娘吃饭。”
“好的,替我谢谢她。”
二人沉默了一阵,马老儿道:“你要走了,咱爷俩,再切磋一次吧?”我点点头,掏出一枚铜钱,大力朝天扔去,银币飞升,俩人各自使出天成功,跟了上去,马老儿瞬间到了杆顶。他飞身上去抓那枚铜钱,眼看就要得手,我一掌拍去,将铜钱击飞,往更高空而去。马老儿落了下来,我则趁势而上,从他身边掠过,一冲上天,不等铜钱下落,要去抓。飞到一半,脚腕被他捉住了,他把我拽下去,自己借力而上,我则把掌心对准他脑门,他敢上来,我就拍他。马老儿竖起右手食指,对准我的掌心,意思是我敢拍他,他就敢戳穿我手心。
爷俩谁也没出招,纷纷下落,又在桅杆顶一点,再次腾空。马老儿上的快,我抓他脚腕,他起脚踢我,我格挡开,身子朝一旁飞去。他上行,我横飞,眼看他就要拿到落下来的铜钱,我向下拍了一掌,强大的气流将自己弹了上去,迅疾地伸手朝那枚铜钱抓去。
就在我俩的手都快碰到铜钱时,马老儿突然一矮身,嗖地降了下去,再次抓住我脚腕,将我拖回桅杆。我没有抓到那枚铜钱,他也没有。我俩站在桅杆上,铜钱从我们头顶落了下来。我正待再次去抓,马老儿一挥手将那枚铜钱弹飞,远远地落入了大海。
“不要比啦!有智,大爷每次都抓着你脚腕,不想让你太折腾,可你都不听,等你到了我这年龄,也许会明白,也许还是不明白,但为师的希望你能学会平平和和、得过且过……活着最重要,跟你在乎的人,和在乎你的人,好好过日子!”马老儿说罢,摸了摸桅杆,纵身跃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