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南麓,一个植被繁茂的小山头,有白色石阶在林中蜿蜒而上,直通白眉武馆。石阶宽处展臂有余,窄处需要侧身。(窄处侧身一说,要把刘莹剔除,她要是走这条路去游历山川,绝对得卡住,所以她应该去了别处,算她识相。)
下了生死状的第三天,我与三个随从踏着晨雾去往白眉武馆。巴道士、食品大全和张灰三人,不知作弊没,竟抽到了观看盟主上山打架的天字第一号幸运签,别提多兴奋了。巴道士虽然不改沉稳木然的冷峻表情,但其时不时甩一下拂尘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他,赤兔激动的时候,也是这么甩拂尘的;食品大全一路跟张灰探讨白向北的铜头铁臂能经得住盟主几掌,张灰说一,和尚说二,俩人你来我往,争得不可开交。
我脑袋很乱。一会儿闪出黄小雨,一会儿闪出芳子,不一下又想起了莲花姑娘。生死决战前还在想女人,我该是多胸有成竹!其实当日也确实称得上有备而去。前一夜,百鬼岭里唯一的武学理论大师,人称“江湖万年历”的赵健老师傅,夜里突然跑来敲门,说想起了中土武学里跟铜头铁臂白向北武功家数十分接近的一派,叫做“酱醋泡”,是一门历史悠久的外家功夫,名字来历已不可考(听起来仿佛是从腌咸菜悟出来的!)这功夫练好了能崩刀刃、断枪尖。赵健老师傅推测,白向北的武功,或许跟酱醋泡有得一比,叫我加倍小心。我衣衫不整,隔着门缝谢了他。赵健老师傅没一点眼力劲,边推门边说:“正如断云掌这么厉害的武功也有其不得已之处……”(其实就是必须采阴补阳,他们都知道,不好意思点破罢了,彼时他那么一暗示,我仿佛觉得他是故意偷窥。)
“那酱醋泡功夫也绝对有命门!”这老头绝对不是要偷窥,而是要直接看,猛力推门,“哎?盟主,你家的门怎么如此难推?”
我心里鄙视了这个老不正经,嘴上道了一句谢,手上发力,咣叽一声把门闭紧,支了一把椅子:“赵老师傅,恕我无礼,时辰不早了,就不请你进来说话了,明日再聊!”
“盟主要休息了?”
“我要……修炼。”
“老朽略懂一二,可以帮忙。”
“不用不用,谢了谢了!”
身旁芳子忍着笑。
“那么,老朽在门外,咱们隔墙探讨。”赵老师傅不依不饶,但人家只要没有在窗户纸上钻个破洞朝里看,我就只好容他。他唠唠叨叨,称敌人的要害,要么是胳肢窝,要么是后门,要么是脚心,要么是天灵盖,要么是喉咙,要么是后脑勺,要么是裆部,要么是膝弯……能说的地方简直都说了,最终也没有得出一个定论。
还不如赶紧给我滚蛋的好。
“江湖万年历”挨个给我分析,听得我都打盹了,修炼的劲头让他整没了。我打盹间隙,醒来听见他说了句:“……其实以盟主的功力,随便轰就得了!”真精辟啊!真精辟!说得轻巧,仿佛我的内力不要钱似的!又仿佛人家白向北是块豆腐,随便就成渣了!
“老师,说了这么多,能给句有用的吗?!”我给睡熟了的芳子盖好被子,问向门外。
“依老朽看,盟主碎块大石,吓唬吓唬他算了。”
“人家可是铜铁之身!”
“那就碎面盾牌!”
“太儿戏了!”
“那就跟他缠斗内力,外家硬功,耐久必差!”
“你确定?”
“呃……要不,跟他坐下来论一论武学,以盟主的见识,加上老朽的传授,定然高下立现!”赵健老师傅装叉捋须的影子,映在窗户上。
“老赵你还是快走吧!”我怕我忍不住开门捶死他。
老赵没走。
……
谈论到最后,我得了一个立于不败的法宝——激将。就是,一见面就鄙视白向北的硬功,说他的功夫在我断云掌的面前完全是个屁。心高气傲的白向北,或许会接受我的挑战——我打他三掌,他要是不退不倒,算我输;他要是动了算他输。想必白眉武馆作为岛上数一数二的大门派,敢屹立于风景秀丽的东山南麓,养着几百个徒弟,要的无非就是脸面。这么一来,他都能说得过去。而不管怎么样,我能毫发无损地下山,耍小聪明丢面子罢了,性命无忧才重要!
“谢赵老前辈提点!”我心说,脸面算老几,我都丢了一千张了!退一万步说,我这开山造坑的神功,不出所料能把他白眉武馆轰烂了,何况一个鸟人白向北?!他站着让我打,我就立于不败之地啦!这么一看,很有胜算啊!想到这里,不禁由衷感谢赵老师傅。
我跟老赵,隔着门得意的笑,隔着门互道晚安。我笑着笑着,心里冒出座右铭一则:“光说不练的不一定是假把式。”
……
日出雾散,来到武馆。门前一个扫地的老丈,一见面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他故意把灰尘扫到了我的鞋子上,挑衅地看着我,一付作死的模样。我对此种礼遇早有准备,一股气息自脚底升腾,发力一震,嘙的一声,荡开灰尘。(现在想起来有点幼稚,妈的我跺一下脚就完事了,却非要在那儿发功,真是无聊。)
食品大全脾气暴,怒睁双目,一把抢过老丈手中的竹扫帚,用力在大腿上一撅,扫帚连吱呀都没吱呀一声。和尚脸上有些挂不住,见门房老丈露着豁牙有鄙夷的笑容,狠厉地又发了两次力,扫帚依旧纹丝不动。巴道士和张灰急忙过去救场,跟食品大全合力恶斗扫把,三人围着又拽又拉、又踢又踩。
门房老丈大笑,又长又黄的门牙间,每个牙缝都肆意喷洒着鄙夷。
我很尴尬,心说这仨人也太面了!连根扫把都打不过,出师不利掉士气,他仨的幸运签就是老子的霉运符啊!我低声喝止:“行了行了!快把扫把还给人家,吓唬吓唬就得了!”巴道士拿着扫把走过来,摆明还没死心,低声说:“盟主,我们仨内力借给了你不少,不然肯定……”我急忙令其闭嘴,这么机密的事情怎么能随口乱说?我让他赶紧把扫把还给门房老丈。
不料那门房老丈要跟我叫板到底!老头自己走过来,从巴道士手里接过扫把,往我面前一扔,努努嘴,意思是让我掰断。张灰走过来捡起双手呈给我,铿锵道:“师尊,徒儿没用,有辱师门,请师尊出手,惩治……这把扫帚!”说完他小声提醒我,这扫把不是一般的硬朗,恐怕里面有蹊跷。白眉武馆的心机真重,还没进门就开始斗上了。当然我跟老赵连夜琢磨损招,也不光明正大,两家扯平。
我接过来,心说今日善罢不成!不把你武馆拆了,我还有脸混江湖吗?!抬眼看见门房老丈依旧龇着大黄牙朝我笑,嘴里还不干不净吐了句番邦话。虽然我没听懂,但肯定不是在问我吃了早饭没。
手里那根竹扫把确实不一般,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像普通竹扫把,可能是竹心里插了铁条,要么就是铁条外头包了层竹片,做法应该是……管它是什么玩意呢!我两手横握,内力一发,将那柄充满敌意的心机扫把拧成麻花,揉做一团。竹片噼啪作响烂成了丝,中间果然有铁条。我托着那个铁条团子,杀气腾腾地看着面色尴尬的门房老丈,心里琢磨是不是把团子砸过去,后来一琢磨,还是见了正主再说,到时候若是打红了眼,不差这条老狗。
于是将那团子朝后一抛,沉声运气,朝山门里发话:“白馆主……吃了没?”
山门里从高往下,一句接一句地传了出来:“吃了油炸麻叶,文盟主,进来再吃点?”
口口相传而不是传音而来,气场不大,排场不小。我登时觉得自己有些受藐视。且会会他,若真是谈不拢,非要以命相搏不可,我灭了他白眉武馆,又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