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历代名人与天一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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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陈乃乾与天一阁

陈乃乾其人与天一阁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因为他是一位藏书家,又是一位民国时期活跃于上海书市的书贾,出入丹黄之久,历年过眼之广,其时在海上就负盛名。他十分了解近代江南藏书家藏书流转的情况,其所著《上海书林梦忆录》征引丰富,多世所罕知者,对清代以来之书市备述大要,其中有关民国三年(1914)天一阁图书失窃之事,记之甚详,对研究天一阁藏书散佚十分重要,在名人与天一阁的关系中应该占有一席之地。

陈乃乾(1896~1971),浙江海宁人。年轻时入苏州东吴大学学习,民国六、七年间(1917~1918)在上海协助同乡陈立炎于交通路设古书流通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与人合资在沪设中国书店,三十年代至上海天明书店编辑部;解放后任职中华书局。陈乃乾曾自述其经历云:“寒家自经太平天国之乱,向山阁旧藏图书,荡焉无存。先府君乡举后,即弃学经商,尝终岁作客于外,不甚顾及家事。故余髫年就傅时,家塾中仅经史读本数箧而已。迨入苏州东吴大学,从黄摩西先生受国文课,日就图书馆借阅,于是益沉酣于书。假日则流连于玄妙观及大成坊巷诸书肆中(当时大成坊巷中有书肆三家,其一曰大成山房。近年书肆皆聚于观前护龙街一带,而大成坊巷中诸店停歇久矣),择其卷帙较少而价廉者购之。归里后,同里有父执徐蓉初先生(志摩之伯父)者,力裕而嗜书,遇故家散出者则购留之。又有费孝廉景韩,时馆南浔张氏,常回里为其府主访书,今《适园丛书》中所采海宁先贤遗著,皆当时费孝廉所访得者也。余既与此两公交游,因得略识版本。遂觉前此所购尽为糟粕,而浸渐于旧椠名抄之癖矣。”特别是他“辛亥后,移家上海,所见渐广。比馆徐氏积学斋,遂得与海内藏书家往还。课余之暇,辄徜徉书肆中。诸书友亦以一日之长见推,苟有所得,必先举以相示。版本价值,每参与商榷。故三十年来几无日不与书友为伍,而江南藏书家之盛衰流转,亦历历在目”。故其藏书富,见识广。

陈乃乾对于天一阁图书失窃事记之颇详,而其文坊间又不易见到,为便于读者诸君研究,仿近代周作人为文之法,照录如下:

宁波自明季以来,未遭兵燹。故家藏书,大都保守无恙。民国初年,凡江浙及北方书贾,每常年株守其地。其时生活程度低廉,住宁波城内旅馆中,开大房间,连膳食每月仅十八元。本地掮客甚多,每日奔走四乡,苟有发现,尽是明刻棉纸。故书贾人寓居其地者,无不利市百倍。

天一阁藏书既名闻全国,在当地则妇孺老幼无不知之。加以宁波人爱乡观念甚切,故每逢大批书出售于外省人时,往往发生波折。不独醉经阁如此,前此之天一阁、抱经楼皆如此也。天一阁藏书,自薛福成编成见存书目后,族人相继保存,迄无散失。至民国三年,有乡人冯某串同党徒,夤夜越墙而入,窃出书籍数千册,陆续运带来沪,初售于交通路六艺书局陈立炎,每册仅二角许。后改售于等等阁,得价稍善。立炎所得者仅数十种。散售于各家,《适园藏书记》著录之《书经注疏》其最著也。等等阁所得甚多,去其畸零不全者,尚得七箧,转售于食旧廛书肆。食旧廛者,金罗二君所合组,专以中国旧书售于日本。既得此,将编目寄日本。编目甫成而事发,遂以书归乌程蒋氏,得价八千元。陈立炎及等等阁之购冯某书也,知其行不由径,故出价极廉。然亦深自虑祸,急欲脱售。方冀由食旧廛转售日本,则更可灭迹,而不知其无及矣。

冯某之窃天一阁书也,同时窃出碑帖数种及范氏祖先小像手卷。碑帖为何,今不可考,惟宋拓麓山寺碑后归藏园傅氏者,确为其中之一。窃书后三个月,沪市渐有传闻,而范氏则未知之也。时江阴缪筱珊(荃孙)以前清遗老作海上寓公,负版本目录学重望。上海藏书家若张氏适园、刘氏嘉业堂皆月致修脯,请其鉴定藏书及编校丛书。闻天一阁事,亲往食旧廛求一观,食旧廛坚不肯认。筱珊怒,因驰函范氏究其事。范氏检视阁藏,始知确有遗失。遂派人来沪侦访,历旬日,不得踪迹。乃设计在申新各报大登广告,略谓阁中失盗,失去书籍多种,但无关重要,不愿收回。惟有先祖遗像手卷两件,自明以来历经名人题识,世代保藏。务请送还,当以万金为酬,决不追究云云。冯某利令智昏,亲赍手卷往,冀得万金之赏,遂被拘入捕房。刑讯后,招出售于何家。于是六艺书局阁食旧廛三家皆对簿公庭矣。时租界尚为会审制,开庭数次后,判决冯某及同党监禁十年,三书店皆罚金了事。但范氏尚不服,越四年,陈立炎以购抱经楼书至宁波,范氏即就地拘之,念旧恶也。

上文中所记冯某为冯德富,等等阁为杨云溪来青阁,金罗二君为金颂清和罗子经(罗振玉之弟),乌程蒋氏为蒋孟苹,盖当时作者撰文有所忌讳也。范氏在上海《新闻报》刊登的广告内容如下:敝族天一阁藏书被窃运沪返卖,各书坊已查有着落,在法租界食旧廛最占多数,其余书籍、碑帖……等等正在查察究追,望海内好古家注意,切勿买此盗品,免致日后纠葛……后贼首冯德富、入阁窃书之薛继渭虽被判刑,但陈立炎等书商却逍遥法外,而天一阁的书一本也未追回。此次失窃,使天一阁大伤元气,阁藏书只剩原藏书的五分之一了。蒋孟苹之书,因其破产抵押给银行,银行又转让给上海商务印书馆所属东方图书馆之涵芬楼,后在“一·二八”战火中被日寇炮火化为灰尘,十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