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历代名人与天一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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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丰坊与天一阁

历史上中国的私家藏书,因为它的私人占有性,便同藏书家的家庭发生了密切的关系。中国大多数藏书家,都寄厚望于子孙,希望他们能珍守并藉以成名成家,维系书香。然而“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一般的藏书家不过数传而已,像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五代相传,宁波范氏十三代相传,早已被人所钦羡,尤其是天一阁十三代人薪火相传的历程更是被誉为中国藏书史上的神话。在宁波,由于天一阁的名气太大,掩盖了其他藏书家的光泽,也容易忽略其他藏书家曾经拥有的辉煌。当我们把目光真正投向其他藏书家,并对之作一番梳理,不难发现,天一阁作为藏书楼诚然是我国现存最早,但作为家族保护的藏书,传承最久的并不是它,而是明代丰坊万卷楼藏书。万卷楼和天一阁是明代宁波藏书的双璧。丰坊和范钦、万卷楼和天一阁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丰坊与万卷楼藏书

丰坊(1492~1563),字存礼,又字存叔、人翁,号南禺外史,后更名道生,明鄞县城西隅马园人。其少警敏好学,喜书法。正德十四年(1519)中乡试第一(解元),嘉靖二年(1523)进士,授礼部主事。次年随父偕廷臣谏“大礼仪”事,受廷杖,出为南京考功司主事。嘉靖六年(1527),又贬为通州同知,后罢官归里。仕途失意,遂刻意著述,深研书法,篆、隶、行、草、楷五体兼善,尤长草书,自成风格。时人文徵明称“丰先生一点一画无不自古人中来”,冯梦桢则称“本朝知书者,推丰吏部”。他又喜好藏书,且嗜碑帖,“负郭田千余亩外,尽鬻以购法书名帖”,聚书达五万卷,因名藏书楼为“万卷楼”。丰坊晚得“心疾”,放诞任气,所藏宋椠本、抄本,被门生窃去者十之六七,后复遭大火,所存无几,最后将幸存之书籍、珍帖及月湖碧沚住宅尽售于天一阁范钦。

万卷楼藏书从何而来呢?据全祖望《天一阁藏书记》载:“盖万卷楼之储,实自元祐以来启之。”民国《鄞县通志·文献志》“明丰坊万卷楼”条云:“丰氏藏书肇自北宋。”考于史籍,丰氏乃宋时甬上史、郑、楼、丰四姓之一,为名门望族,以名德享誉士林。北宋的丰稷为丰氏的中兴之祖。据《宋史·本传》记载,丰稷字相之,宋嘉祐四年(1059)进士,任谷城县令,以廉明著名。元丰元年(1078)曾随安涛出使高丽。回国后调知封邱县,后迁御史,弹劾不避权要,历任著作佐郎,吏部、工部员外郎,殿中侍御史,国子监祭酒,刑部侍郎兼侍讲。后又出使辽国,不辱使命,旋接任左谏议大夫、御史中丞。蔡京当权后,遭排挤,官职越降越低,终至罢官归里。年七十有五。至建炎三年(1129),追复其为枢密直学士,谥清敏。终其一生,除勤政为民外,“以枢密之贵,独处一室,恬无他好,惟以图史自娱”(宋袁燮《丰清敏祠记》),开创了丰氏家族的图书收藏之业。

丰氏自丰清敏以后,历元迄明,代有名人,故其收藏之富,甲于江浙。据记载,清敏之子为安常,安常之子名治,监仓扬州,死于金难,高宗赐以恩恤。治之子名谊,官吏部,以文名。谊之子名有俊,以讲学与象山陆九渊、慈湖杨简最相善,亦官吏部,并由甬上迁居绍兴。有俊之子名云昭,官广西经略。云昭之子名禾余,禾余之子名昌传,并以学行为时师表。昌传之子庚六迁居奉化,庚六之子茂四又迁居定海,茂四之孙寅初,明建文中官教谕。寅初之子庆,眷念先畴,复迁于甬定居。在家族的搬迁过程中,图书始终陪伴着他们,丰有俊、丰庚六、丰茂四、丰庆等四人功不可没。尤其是丰庆,“使元祐以来之图书,由甬上而绍兴,而奉化,而定海,复归甬上”。丰庆官河南布政,其子丰耘,官教授,丰耘之子丰熙,官学士,丰熙之子即丰道生丰坊。他们虽曾历官外乡,但未曾举家迁徙,图书始终留在甬上,为甬上文化的积累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丰坊为丰稷的十五世孙,丰氏藏书从丰稷至丰坊历十六代,若从元祐年间(1086-1094)算起,至丰坊晚年售于范钦止,历时四百七十年左右。而范钦(1505-1585)的天一阁藏书从他传至其十二世孙范鹿其(至1949年归国家所有),若从范钦二十八岁中进士的嘉靖十一年(1532)算起,约为四百十余年;若从范钦建楼年间(1561-1566)算起,还不足四百年。因此,从家族传承图书的角度讲,丰氏为十六代,约四百七十年左右;范氏为十三代,约四百余年。显然,中国传承最久的家族藏书应为丰氏万卷楼内的藏书,而不是范氏天一阁藏书。

二、丰坊是否售书于范钦

关于天一阁藏书的来源,据骆兆平先生在《天一阁丛谈》中所言,主要有四个方面:一是范钦所到之处留心收集;二是向藏书之家借抄;三是购入丰坊万卷楼、袁忠彻静思斋等故家散出之书;四是得自友朋所赠。范钦购入丰坊万卷楼之说,源于全祖望的《天一阁藏书记》。其文曰:“是阁肇始于明嘉靖间,而阁中之书不自嘉靖始,固城西丰氏万卷楼故物也。”由于全祖望乃浙东“深宁(王应麟)、东发(黄震)后第一人”,是清代浙东史学派的殿军,在全国尤其在浙东享有崇高的威望,其说一直使人深信不疑,也不问其据于何处。直到本世纪初,才有人提出疑问,此人便是林集虚。

林集虚,本名昌清,字乔良,号心斋,鄞县人。生卒年及仕履不详。自小从其父以鬻书为业。他好古搜遗,以足其所藏。故家之沦坠不振而出其所藏以求售者,往往交于其肆。且售且鬻,久而久之,林集虚便能辨版之真赝。他自己也从事收藏,积三十年之功,所蓄渐富。其所藏善本有一百五十余部、一千一百七十三卷,中有元至大杨桓《六书统》二十六卷、《六书统溯源》十三卷、姚燮稿本《疏影词续钞》一卷等,余多为明刻本。林集虚于1928年7月22日登阁,邀镇海吴文莹、范钦十二世孙范盈实、别宥斋主人朱鼎煦协助写录,以十日为限,匆促而成《目睹天一阁书录》四卷、附编二卷。虽然时间匆匆,但他总算对天一阁藏书有了直接的接触和了解,他在写了编目缘起的同时,又撰写了《辨天一阁藏书非丰氏万卷楼旧物》一文,对全祖望的天一阁藏书为“固城西丰氏万卷楼旧物”说提出了质疑,其主要理由有两点。一为在全祖望之前,无论是范钦自己还是后来的黄宗羲等人都未言及范钦从万卷楼抄书和购入万卷楼遗书之事,全氏之说据于何处,不得而知。二为天一阁遗存的书籍中从未发现丰氏万卷楼的图书章,而一般的藏书家都会在自己的图书上盖上自己的印章,丰坊也不例外。他的藏书印记颇多,有“清敏公家”、“发解出身”、“南禺外史”、“四明人翁”、“天官大夫”、“丰氏人季”、“鄞丰氏万卷楼图书”等。而天一阁藏书中无一颗丰氏藏书印。据此两点,林集虚认为“天一阁藏书非丰氏万卷楼旧物”。

笔者以为,林集虚的两点怀疑不无道理,但尚不足以得出如此的结论。因为丰氏藏书“为门生辈窃去者几十之六七,其后又遭大火,所存无几”。这“所存无几”的书,即使售于范钦,也可能早已流失。因为天一阁的藏书,到林集虚编目时,也早已流失十之七八,所以不见丰氏万卷楼旧物也不足为怪。另外,丰坊曾将其碧沚园和万卷楼刻石售予范钦,有他亲笔所写“碧沚园、丰氏宅,售与范侍郎为业。南禺笔”为证。且今天一阁尚存丰坊万卷楼刻石多方。据此推论,丰坊售书于范钦也是可能的。目前的问题只是把丰坊售于范钦的“所存无几”的书作为天一阁的一大藏书来源或重要藏书来源是否合适?笔者以为它在天一阁的藏书总量中所占极为有限,只是范钦收集的众多故家散出之书中的极普通的一家,像全祖望这样认为“固城西丰氏万卷楼旧物”,言之过矣。我们在研究天一阁藏书来源时,不提也罢。

三、天一阁现存丰坊手迹和万卷楼旧物

天一阁中丰坊万卷楼藏书固已难觅,但万卷楼遗物和与丰坊相关的帖石、手迹倒也不少,值得一提,现辑录如下:

1.《鄙作古今体诗录呈乔庵先生》长卷,为丰坊六十岁以后之作,全长三百零二厘米,宽二十六点五厘米。古今体诗八首,草书;题跋为隶书。藏天一阁库房。

2.《改生字之义辨》,属义瑞堂帖,明丰坊书,草书,有印二,存石后半段十五行,题“嘉靖三十六年七月望日南禺病史道生对金峨紫翠书于白楼”。现存天一阁凝晖堂。

3.《与霞川文学契家启》,属义瑞堂帖,明丰坊书,行书,有印二,石缺下半段。现存天一阁凝晖堂。

4.《与霞川先生启》,属义瑞堂帖,明丰坊书,行书,刻于《与霞川文学契家启》之背,字漫漶。现存天一阁凝晖堂。

5.《送子旂游吴,子旂濒西游漫书以赠诗启》,属义瑞堂帖,行书,明丰坊书,有印四,石一方。现存天一阁凝晖堂。

6.《与子旂即元契家启》,属义瑞堂帖,明丰坊书,行书,有印一,石缺后半段,存十行,背刻薛晨正书《千字文》。现存天一阁凝晖堂。

7.《神龙本兰亭集序》,唐褚遂良临,行书,明丰坊重模上石,为万卷楼旧物。有宋许将题字,清翁方纲诗跋,印三十九。石一方,许将题字在石末尾,题“长乐许将熙宁丙辰孟冬开封府西斋阅”。翁方纲跋本属石刻,后亡,用版刻题“嘉庆癸酉秋八月朔北平翁方纲时年八十有一”。现存天一阁凝晖堂。

8.《兰亭集序》,明丰坊临,行书,为万卷楼旧物。有印三,石一方。题“嘉靖五年八月十日临。”民国二十三年十月将此石嵌天一阁前壁间。

9.《千字文》,明丰坊书,草书,为万卷楼旧物。末有正书跋,存二行半,石断缺,不知谁笔。有印四,石四方,正背面刻,凡七面。题“嘉靖廿又三年岁次甲辰三月三日南禺外史道生题于双溪之芙蓉浦墨梅轩中”。现存天一阁凝晖堂。

10.《大士像》、《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明丰坊写,正书,属天一阁帖,有印一。像经合刻,题“南京吏部主事丰坊谨写”。

11.《大悲咒》、《大慧礼拜观音文》,明丰坊写,正书,属天一阁帖,咒文各有印一。石一方。民国二十三年十月嵌于天一阁壁间。

12.《祝殇子鎜生净土序论》,明丰坊书,古篆文,属天一阁帖。吴应祯镌,有印五。末有范钦行书跋,有印三。石一方。范钦题跋“万历壬午阳月望东明范钦题”。民国二十三年十月嵌于天一阁壁间。

13.《底柱行》,明丰坊书,草书,属天一阁帖。有印五。末有范钦正书跋,有印一。石四方,正背面皆刻。诗题“廿三年甲辰之岁七月甲子赐进士出身天官尚书郎南禺外史丰道生顿首上”。跋题“万历庚辰冬十月九日东明范钦跋”。现存天一阁凝晖堂。

以上天一阁所存书迹,除义瑞堂帖原为明代书法家、鄞县人薛晨收藏外,或为万卷楼旧物,或为范钦自己收藏,而范钦收藏的丰坊手迹,也恰恰说明了丰坊与范钦两人关系的密切。不管丰坊是否售书于范钦,也不管他售多售少,在中国藏书史上,丰坊万卷楼与范钦天一阁已紧紧相联,密不可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