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终于到了吹开“臭肺窍”的时候。这一窍跟鼻子有关,笛声一响,方飞就止不住地连打喷嚏,一个接着一个,简容闲着无聊,在一边仔细数过——前前后后,方飞打了三千九百四十九个喷嚏,比起兄弟俩开窍时打的总数还多。
简家人全围上来,申田田叉着腰在那儿叫阵:“死酒鬼!你马上就要戒酒了。”
简怀鲁叼着烟杆针锋相对:“管家婆!我怕你的酒不够喝。”
喷嚏终于停了下来,夫妇俩同时看向方飞,申田田回头高叫:“简真,把乌号笔给他!”
“干吗用我的笔?”简真不情愿地抽出一支毛笔,乌油油的笔管,笔头是悦目的银灰色,毫毛柔顺光滑,像是流动的水银。
方飞握笔在手,看了又看,简容好奇地问:“方飞,你希望元气是什么颜色。”
“红色。”方飞抖了抖“乌号”,装模作样地挥舞两下,可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简真呵呵冷笑。方飞面红耳赤,使劲甩了两下毛笔,想象里面灌了墨水,用力一甩就能洒出来。
众人都笑起来,方飞更加窘迫,求救似的望着简怀鲁。
“先别忙着写字!”简怀鲁说道,“你的身子里面现在有一团像云又像水的东西,那就是元气。喏,想象元气像水一样流进笔管,通过笔斗,再从笔头慢慢流出。”
方飞打了一天的喷嚏,从头到脚神清气爽,胸腹间横了一团云气。听了这话他闭上双眼,想象云气顺着手臂抵达右手,指尖麻酥酥的,似有电流通过。
“红色!红色……”方飞心里大叫,可笔头微微一颤,吐出一缕淡淡的青气。
车里沉寂无声,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青气上面,简怀鲁头一个回过神来,摸着下巴眉开眼笑,“十五杯酒哇!”
申田田像是没有听见,望着那一缕青气如痴如醉:“雨过天青!新雨洗过的天空,才是这样的青色。”
“还有别的青色吗?”简容好奇发问,简怀鲁却在一边咳嗽:“十五杯酒……”
“怎么没有?”申田田瞧也不瞧丈夫,“苍龙人的元气都是青色,可是青色也有深有浅,有浓有淡,有纯有不纯。海青、山青、水青都很好,藏青有点儿扎眼,我可不太喜欢;黑青带了一股邪气,有这种气的人十九心术不正;可是无论什么青色,全都比不上天青。天青又分好多种,有青里透灰,也有青中透蓝,这些颜色好是好,可也算不上十全十美。最完美的青色,应是空山新雨以后,水气将要散开,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那时的天空最为纯净,拥有这种青色的元气才是极品。不然水气太浓,就会生出灰色,日光太强,又会增加蓝色。雨过天青?唔,我长这么大,只看到见两三次。”申田田流露出神往的表情。
“两三次?”简容刨根问底,“两次还是三次?”
申田田一笑,摸了摸儿子头顶:“以前见过两次,今天是第三次。”
“管家婆,”简怀鲁大叫,“十五杯酒。”
“你说什么?”管家婆扫了丈夫一眼,“我怎么听不懂?”
“咦,你要赖账?”
“他说什么?”申田田满脸诧异,“小真,你听懂了吗?”简真被母亲的目光逼得抬不起头来:“我、那个也没听懂!”
“臭小子,你竟敢……”简怀鲁气得耳根通红。
“小容,你听到爸爸说了什么吗?”
“他说话了吗?”简容眨巴眼睛,“我一个字儿都没听见!”
“咦,小小年纪就会撒谎,”简怀鲁目光一转,看见方飞,如得救星,“方飞,伯伯知道你最诚实,来,说句公道话吧!”
“我怎么会是苍龙人?”方飞还在耿耿于怀,“简伯伯,我不是朱雀人吗?”
“做苍龙人有什么不好?”简怀鲁很不耐烦,“道祖支离邪也是苍龙人。”
“我不做苍龙人,”方飞愁眉苦脸,“你把我变成朱雀人好吗?”
“孩子话,”简怀鲁不胜其烦,“改变元气?哼,我可办不到……方飞,你还记得那个赌约吗……”
“为什么我不是朱雀人……”跟燕眉的道种不一样,方飞深受打击,任何话他都听不进去。
申田田乐呵呵地跑去做饭,她成功赖掉赌债,心情大好,一边做饭一边哼歌。兄弟俩钻进卧室躲避风头,丢下简怀鲁一个,两手叉腰,站在客厅中央破口大骂:“什么鬼世道?真是不公平!”
方飞萎靡了半天,终于接受了身为“苍龙人”的事实;简怀鲁没了虫露酒,整天窝在椅子上抽闷烟;简容飞来飞去,打碎了好几样东西;简真死眉耷眼地捧了一本书,口中念念有词,老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申田田忙得不可开交。又要做饭,又要开车,又要教训儿子,更要呵斥丈夫。
到了傍晚,华盖车停了下来。申田田收起符笔,上前一脚,踢得丈夫嗷嗷直叫:“做什么你?”
“死酒鬼,”申田田两眼睁圆,“蛇岭到了。”简真哥儿俩齐声欢呼,方飞望着他们莫名其妙。
“这么快就到了?”简怀鲁挠挠头,“方飞,今天让你见识一下。”
“见识什么?”方飞莫名其妙。
“神剑榈啊,笨蛋!”简真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心里充满了强烈的优越感——面对这只裸虫,他就是全知全能的存在。
方飞看向观物镜,镜中出现一道黑乎乎的山岭,就像逶迤的长龙,岭下苍翠环抱、生机勃勃,岭上石骨嶙峋、极尽荒凉。飞鸟成群地掠过,发出阵阵哀叫,山坡上积满了厚厚的黑灰,看不出一丝生命的迹象。
方飞忽觉口干舌燥:“好奇怪的山啊!”
“蛇岭可不是山,”简怀鲁慢悠悠地说,“它是金巨灵象蛇的残骸。”
“金巨灵?象蛇?”方飞一脸迷惑。
“别着急,”简真勾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说,“关于巨灵的故事,我能跟你说上三天三夜!”
“这么长?”方飞更加吃惊。
“当然啰,”简真神气活现,“道者的日子以百年计算,妖怪的日子以千年计算,龙的日子以万年计算。巨灵嘛,它们以亿年过日子,活了那么久,故事多得不得了。比如为啥象蛇在这儿?从古到今就有一千首诗歌……”
“呦!一千首诗歌?”简怀鲁啧啧连声,“小真,背两首给老爸听听?”
“我嗓子疼。”简真盯着脚尖哼哼,申田田挥舞符笔,华盖车东倒西歪地爬上山坡。
“小心游魂圈!”简怀鲁盯着镜子,破天荒流露一丝紧张。
“知道了!”申田田不耐烦地回答。
晃悠悠翻过山头,方飞眼前一亮——就在前方不远,一棵巨大的银树从上到下地显露出来。
银树长在蛇岭的西坡,少说也有三百米高。树干笔直挺拔,通身裹满银亮修长的树叶,一片片像是锋锐的宝剑,发出金属一样的铮铮鸣响。
华盖车停了下来,简怀鲁说:“下车吧!”车里人面面相对,老酒鬼哼了一声,叼着烟杆当先出门,其他人跟在后面,方飞刚出车门,就听简怀鲁叫道:“小心脚下!”
方飞定眼望去,十米远的地方横了一道金色的圆弧。可是仔细观察,那不是简单的弧线,而是许多古怪的文字,笔画纤细流转,像是长长的金丝,环绕银树结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不要越过游魂圈,”简怀鲁指了指金圈,“一脚踏进去,神都救不了你。”
“谁画的?”方飞问道。
“支离邪!”简真小声嘀咕,“道者的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