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与诸弟书)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竟日之谈,所言皆身心国家大道理。渠言有窦兰泉者(云南人),见道极精当平安。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尚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友事。师友夹持,虽懦夫亦有立志。予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必须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慢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己之学。镜海、艮峰两先生亦劝我急搬;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者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也。蕙西尝言:“‘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我两人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子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予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即礼意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
陈岱云与吾处处痛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吴竹如近日和为兄来往密切,往往每次交谈起来就是一整天,谈论的都是有关身心修养和国家利害的大道理。他说有位名叫窦兰泉的人(云南人),学问上很有独到之处而且为人朴实。窦兰泉也知道我,只是现在还没有机会见上一面。竹如支持我搬进城内居住,城内的镜海先生也可以当老师,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作为朋友。有良师益友的帮助,就是懦夫也会立下远大的志向。我记得朱子曾经说过做学问好比熬肉,先要用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我生平的时间,没有用猛火煮过,虽然有些见识,也是自悟得来的。偶尔下苦功,也不过是兴趣使然罢了。就好像没有开锅的汤,用慢火温热,结果越煮越不熟。于是急着搬进城内,摒除一切杂事,努力从事克己之学。镜海,艮峰两位先生也劝我快搬。而住在城外的朋友,我也有几位想长见面的,比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等人。
蕙西曾经说过:“‘与周公瑾交往,好比喝下纯正的美酒’我们两人颇有这种感觉。”每次见面都是促膝长谈,彼此舍不得离开。子序的为人,我至今也分辨不出是好还是不好,但他的见识博大而精深。他曾经教导我说:“用功读书好比挖井,与其挖好几口井都不出水,不如看中一口井,就力争挖出水来,如此就可以用之不竭。”这句话正说到我的病根上,我正是那种挖井很多但不出水的人。
何子贞与我谈论书法非常谈得来,他说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我常说天下万事万物都出自于乾坤二卦,单就书法来说: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这是乾道;结构精巧,向背有法,长短合度,这就是坤道。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写字写的悠闲自得发自内心的人,就是得到了乐的韵味;写字丝丝入扣、转折合法的人,就是得到了礼的本意。偶然与子贞说到这些道理,子贞深深同意我的意见,并说这就是他生平所追求的东西。
陈岱云与我处处痛痒相关,这九弟是知道的。
曾国藩语录
1.师友夹持,虽懦夫亦有立志。
2.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