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书立方4-曾国藩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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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与诸弟书)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计此时可以到家。自任邱发信之后,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悬。不知道上不甚艰险否?四弟六弟院试,计此时应有信,而折差久不见来,实深悬望。

予身体较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之吴竹如,云只有静养一法,非药物所能为力。而应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着实静养?拟搬进内城住,可省一半无谓之往还,现在尚未找得。

予时时自悔,终未能洗涤自新。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读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折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借之殷,实则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折差来,可付课文数篇回家。予居家懒做考差工夫,即借此课以摩历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

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怅怅。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事,难以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入幕之宾,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穷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作主。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壅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此后写信来,诸弟各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问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乐何如乎!

予生平于伦常中,惟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进益无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为信寄我,亦须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出京后,来信并诗二首。先生年已六十余,名望甚重,与予见面,辄彼此倾心,别后又拳拳不忘,想见老辈爱才之笃。兹将诗并予送诗附阅,传播里中,使共知此老为大君子也。

予有大铜尺一方,屡寻不得,九弟已带归否?频年寄黄英白菜子,家中种之,好否?在省时已买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来并祈详示。兄国藩手具。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估算九弟的行程,现在应该到家了。自从在任邱寄信之后,至今没有接到第二封信,非常挂念,不知道路上有什么艰险吗?四弟、六弟参加院试,估计现在应该有结果了,而信差久久未到,实在叫人望眼欲穿!我身体和六弟在京城时一样,总是因为耳鸣而苦恼。向吴竹如请教,他说这种病症只有静养,不是药物所能治愈的。可近来应酬一天比一天多,我又性情浮躁,哪里能实实在在地静养?我准备搬到内城居住,可以节省一半的路程,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

我时刻因为自己的言行而悔恨,可总是不能改过自新。九弟回家以后,我决定单日读经,双日读史,可读经常常是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用红笔圈点过八本,虽说不能全部记住,而比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要深刻些。在一起研习功课的朋友商定从九月十一日起,每次写一篇文章、作一首诗,就在当天申时用白折写好。我的诗文都被大家所称赞,然而在八股方面我确实缺乏真才实学,虽然感谢各位先生的赞赏好意,可越听越觉得惭愧。等信差下次再来,可以带回几篇功课,我待在家里懒得为在职官员的考核作准备,就借此练练笔法,或许不会临场发慌吧。

写到这里,收到家中的来信。得知四弟、六弟没能入学,心情非常不好。科举功名能否得到是早晚的事情,这也是前世定下的缘分,丝毫不能勉强。我们读书,只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增加自己的道德修养,追求诚实、正直、修身、齐家、治天下的道理,这样才无愧此生;第二是修习学业功课,掌握学习记忆、诵读词章的方法,自强自立。增进德行的方法,一时难以说清,至于修习课业自强自立,我倒可以说一说自己的看法:自强自立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谋生。农民、工人、商人,都是通过劳力来谋生;士人则是通过劳心来谋生。所以说,读书人或者在朝廷当官获取俸禄,或者在家乡教书以糊口,或者是担任管理百姓的小吏,或者到人家的府幕做宾客,不管是劳心还是劳力,都是用自己所修的业达到谋生的目的,才能无愧于心地生活。科举功名,是做官拿俸禄的阶梯,这也需要敬业的精神,将来才不至于尸位素餐。能不能获得功名,这是老天决定的事情,不是个人所能左右的;学业精不精,则完全可以由自己做主。我没有见过学业出众却不能谋生的人。农民如果努力耕种,虽然会有荒年,但一定也会有丰收之年;商人如果积蓄货物,虽然会有积压的时候,但一定也会有货物畅销的时候;读书人如果学业出众,又怎会终生没有功名呢?就是终生得不到功名,又岂能没有其他谋生的途径呢?因此说,只怕自己的业不精。

要想精通课业,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专心致志。谚语说“艺多不养身”,说的就是不够专一。我挖了许多井却始终没有泉水喝,这就是不专的后果。各位弟弟要力求专业,如九弟志在书法,自然不用荒废其他功课,但每天写字的工夫,必须提起精神,这样随时随便什么事,都可以触动灵感。四弟、六弟,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如果有志学习经书,那就该专门研究一经;如果志向在制艺,那就该专门研究一家文稿;如果志在作古文,那就该专看一家文集。作各种体裁的诗也一样,作试帖也一样,万万不可以兼营并骛,那样去学一定一无所长,切嘱切嘱,千万千万!以后写信来,弟弟们如果有专攻的学业,务必写明告诉我。写得越详细越好,哪怕是长篇累牍也没有关系。这样我看了信后,就可以知道你们的志趣和见识。专攻一门的人,一定会有心得,也一定会有疑问。弟弟们如果有心得,可以告诉我一起欣赏;如果有疑问,也可以告诉我一起来分析。书信可以写得很详细,四千里外的兄弟就好像在一间房中见面,那该是何等快乐的事啊!

我生平对于伦常之中,只有兄弟这一伦愧疚太深。父亲将他所知道的尽可能地教给我。而我却不能以我所知道的全部教给弟弟们,这真是大不孝啊!九弟在京城一年多,进步不多,每次想起来,我真是无地自容。以后我给弟弟写信,总用这种格子纸,弟弟们要保存好,每年装订成册,这样的好处,千万不可以放过。弟弟们写信给我,也要用一色的格子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离京后,来过信并附诗两首。老先生已经六十多岁,名望很高,可与我见面时却能倾心交谈,分别后又念念不忘,可见老一辈的爱才之心。现将他的诗和我的诗附阅,在乡里传播,以便大家都知道这位老先生是位君子。

我有大铜尺一方,找了多次都没能找到,是不是九弟带回家去了?往年寄回家的黄芽白菜子,家里种了还好吗?在省城里已经买下漆了吗?漆匠找的是谁?来信时请转告。兄国藩手具。

曾国藩语录

1.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

2.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