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将风声传到长平行辕时,老廉颇又惊又怒。这分明是秦国苦于攻赵无果,行使反间计。可悲的是,赵王竟然如此轻信,临阵换将,兵家大忌啊。廉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怕赵国将面临不可收拾的灾难。
廉颇脸色铁青,当即升帐聚将,严厉追查流言来源。谁知四十多员大将竟是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出声。廉颇大怒,雪白的须发骤然戟张,拍案便是一声大吼:“司过将军!立即查核!无论兵将,传谣皆杀!”正在这满帐肃杀之时,突闻行辕外马蹄如雨,便有中军司马飞步而来,低声在廉颇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老廉颇脸色骤然一变,对司过将军吩咐一句:“你便查核,老夫片刻即回。”便转身大步出了行辕。
朦胧月色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走了过来。
“相如!你如何来了?”廉颇惊讶得声音都颤抖了。
“患难刎颈,我不来谁来?”蔺相如却是淡淡一笑。
“老兄弟后帐稍等,处置完军务你我痛饮!”
“将士何罪之有也!老哥哥,不要再错杀了,听我说。”蔺相如拉起廉颇便到了行辕战车的角落处。随着初秋的凉风,蔺相如的偶偶低语竟不啻一声惊雷,廉颇顿时木桩般呆滞了!蔺相如的声音却依然清晰地说着说着,一直将三年来的种种大事说了个巨细无遗,反复拆解条分缕明不休不止地说着,说着。
“明白也!老兄弟不说了。”终于,老廉颇粗重地喘息了一声。
“老哥哥若不愿留赵守边,便选个立脚之地,相如送你!”
“老夫之心,凉透也!赵国之外,老兄弟说个地方便了。”
“那便楚国。我已与春申君说好了,或隐居或为将,皆由你便。”
“明日交接完毕,老夫即刻便走。”
“也好。邯郸家人,相如一力护送入楚,那时与老哥哥终日盘桓了。”
“如何如何?你老兄弟也要挂冠?”
蔺相如哈哈大笑:“赵国连长城都不要了,蔺相如何足挂齿也!”
“天亡赵也!夫复何言?”廉颇喟然一声叹息,却觉得身后有异,猛然回身端详,骤然间竟是老泪纵横——四十多员大将整齐肃立在辕门庭院,无声地围着他,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对着朝夕相处的将军们,老廉颇不禁深深一揖,直起腰挥挥手,拉起蔺相如便大步去了。
次日傍晚,赵括与平原君的马队开到了长平。廉颇一身老粗布衣平静地迎接了先头入关的平原君,只淡淡一句:“平原君不须说了,老夫今夜便行交接。”平原君原本尚有疑虑,着意做了渐进安排,劝说赵括先在长平关外驻扎一夜,由他先期抚慰老将军并通报众将后再行定夺军令交接日期,目下廉颇如此行头如此说法,竟让平原君心头猛然一跳!老廉坦诚执拗颇勇冠天下,部下大将更是浴血患难,但有不服便是事端,此话是真心还是示威?
“赵胜食言,也是万般无奈也。老将军记恨,赵胜请罪了。”平原君便是深深一躬。
老廉颇却是笑了:“此乃天意,老夫何敢罪人也?平原君不信,随老夫入军便了。”
进得长平幕府,却见聚将厅灯烛煌煌,众将肃然列座,帅案上赫然便是兵符印信令旗王剑等一应军权公器。老廉颇微微一笑:“如何?全军大将四十六员,一个不差。”平原君毕竟通得军旅,知道这大将齐聚便是军中无事之征兆,顿时放下心来笑道:“老将军忠诚与国,赵胜先行谢过了。”转身便对随身司马一声吩咐,“请上将军入关接防!”
片刻之后,千骑马队隆隆进入长平关,赵括便带领着一班军吏与四名护卫武士气昂昂进了幕府聚将厅。四十多员大将依旧是肃然无声,连平原君也是默默站着只是看。老廉颇对着赵括只是淡淡一笑,便朝着赵括一伸手。赵括激情勃发而来,一路上不知想象了多少种交接情形谋划了多少种应对之策,却偏偏没有料到目下这种毫无生趣地交接。赵括本想将诏书慷慨宣读,谁知廉颇一伸手自己竟将诏书递了过去。廉颇看也不看,便将诏书丢在了帅案,然后便是一挥手,一名中军司马便一宗一宗的将兵符印信等诸般将权公器打开陈列,两名司马又抬来了一大案卷扎得整整齐齐的竹简,便肃然退了下去。
“这是将权。这是军务。这是四十六员大将。这是全班司马军吏。”老廉颇伸手一番指点,一转身便径自嗵嗵砸了出去。
赵括嘴角一阵抽搐,便是脸色铁青,待要发作,平原君却低声笑道:“老将军心下不快,随他去了。上将军,还是接得大军要紧了。”赵括长吁一声,脸色顿时舒展,立即下令:“随来军吏司马,立即清点将权军务!”转身又对满厅大将下令,“诸将回营!安抚将士毋得喧哗!明晨卯时聚将,本上将军部署大战!”
“遵命!”大将们一声答应,便鱼贯出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