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兵马东进,赵国便立即紧张起来了。
一得斥候急报,赵孝成王便急召平原君与一班重臣商议对策。君臣一致判定:秦国只开出大军十万,且以左庶长王龁为统帅,说明秦国并未将争夺上党看做大战;最大的可能,便是秦国图谋先行做出争夺态势,而后视六国能否结盟抗秦再做战和抉择。基于这一判定,平原君提出了十二字对策:增兵上党,连结合纵,逼秦媾和!君臣几人一无异议,当即便做了两路部署:虞卿、蔺相如全力连结六国合纵,使齐楚燕尽快与赵国结盟,一举对秦国形成天下共讨之的威慑;增兵十万大军,由赵括统领兼程赶赴上党,支援已在那里驻守的廉颇,使赵军对秦军保持优势兵力。
赵括领军到来,廉颇十分振奋。对防守上党信心更足了。自从受命地驻上党两月来,他严格要求部下加强布防,深沟高垒,全力坚守。他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自然是胸有成竹。
可是赵括一到,作战思想与他大相径庭。赵括说:“秦国有军十万,我有大军二十万,为什么要畏缩不前,采取守势?现在我们兵精粮足,老将军竟固守三道防线,这不是坐以待毙吗?”
“那你说该怎么部署呢?”廉颇紧煞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年轻人。
“丹水河谷地形宽阔,我当以至少十万大军在此与秦军正面决战!再分两路铁骑各五万,西路出沁水,东路出白陉,两侧夹攻河内秦军!如此三面夹击,一战必胜,焉有秦军猖獗之势!”赵括斩钉截铁地说。
“老夫敢问:赵军与何军为敌?”
“当然是秦军。秦军固然强悍,我们也不能畏敌如虎呀。”赵括说。
廉颇缓缓地说:“秦军之精锐善战强于赵军,秦之国力亦强于赵国,白起用兵老辣,老夫自忖不是对手。只有占据有利天险,消耗劳师远征的敌军,才有胜算啊。”
“白起根本没来前线。老将军是被白起吓怕了吧?”赵括气势逼人地说。
“前线统帅虽不是白起,焉知总指挥不是白起?你有没有打过仗?”廉颇的耐心渐渐用尽,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赵括一时语塞,扬长而去。
廉、赵二将军不睦的事传到了宫中,赵王和蔺相如、平原君等人一商议,认为赵括毕竟年轻,还是先把他召回来。执行这个任务的平原君。
平原君宣读赵王的诏命,赵括心中不服,也只得交出兵权,奉命而去。
平原君的到来,让老廉颇心头感到温暖,朝廷还是信任他的。他立即吩咐整治了两案军食酒肉为平原君洗尘。席间,廉颇对平原君细细说起了自己的种种谋划,侃侃半个时辰兀自意犹未尽。
平原君笑道:“老将军将一个‘守’字说得淋漓尽致,赵胜实在是钦佩了。”话音一转,便是忧心忡忡,“然则,老将军长远之策如何?毕竟,唯一个‘守’字胜不得秦军也。”
廉颇不禁哈哈大笑:“天下何曾有唯守将军了?赵国精兵之长在攻,老卒五十年疆场,岂能如此昏聩也!”
“好啊!”平原君也是拍案大笑,“老将军一言中的!你只说,何时方可攻秦?”
“攻秦之要在二。”廉颇压低声音道,“其一,六国合纵成,至少三晋同心出兵,便是战机。其时魏国出河内,韩国出河外,秦军背后动摇,我便两路大军攻秦:骑兵出安阳南下,步军出太行三陉直逼河内!其二,或切断大河舟船粮道,秦军必乱,我便一鼓而出!”
“老将军……”平原君长吁一声如释重负,“如此赵国无忧也。”
廉颇一阵思忖,踌躇着道:“老卒尚有一请,平原君忖度。”
“老将军但说无妨。”
“老卒以为:此战当以老乐毅为帅,老卒副之,可得万全。”
平原君心下骤然一沉:“老将军,莫非有甚心思了?”
廉颇面色胀红,吭哧片刻一声喘息:“老卒所虑,酣战换将之时,再说便迟了。”
平原君倏忽变色:“老将军何有此虑?何人何时有换将之说了?”
廉颇摇摇头:“老卒虽则善战,却不善说,只恐到时说服不得……”分明是言犹未尽,却生生打住了话头。
平原君顿时明白,慨然拍案道:“邦国兴亡,赵王便要换将,我等岂能坐视无说?老乐毅隐退多年,更不熟悉赵军,纵是满腹智计,何如老将军对赵军如臂使指?老将军若得顾虑,赵胜今日便明说:马服子若得发难,有赵胜说话!”
骤然之间,廉颇老泪纵横,对着平原君便是深深一揖。
相持三年,雪球越滚越大,胜负却越来越渺茫最炎热的两个多月里,秦赵两军却是分外的紧张忙碌。
自二十多年前白起冬战河内,酷暑严冬无战事的古老传统早已经被打破了丢弃了。冯亭春二月献了上党,赵国三月进驻大军,秦军四月紧跟而来,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谁却去讲究个春夏秋冬了。在上党这样的广阔高地对峙,双方大军各以两郡为根基:秦国的河东河内两郡,赵国的邯郸上党两郡,若再连同牵动的魏韩两国并洛阳王畿,整个大河上下的中原地带便都覆盖了前所未有的大战阴云。惟其战场广阔,惟其关涉兴亡根本,两军各自抵达战地后竟都没有立即开战。赵国以逸待劳取守势,忙着修筑深沟高垒。秦军远道进军取攻势,便忙着肃清函谷关以东的关隘河道,忙着输送、囤积粮草,忙着清理外围战场,忙着设伏、探察、部署等诸般大战前的准备。整个酷暑炎夏,两军竟是没有接战,仿佛各自演练攻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