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情况就是这样。”秦明川合上PDA,结束了此次汇报。
在他对面,刘先生单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闭目沉思了一会,睁开眼睛点点头:“很好,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刘家会全力支持你。”
“多谢刘先生。”秦明川微一欠身,“那我就告辞了。”
“时候不早了,本当留你住一晚的,但你那边事忙,我留了你,反而给你添乱,那就回去吧。”刘先生的视线落在秦明川左手打着小夹板缠着雪白绷带的尾指上,“我给你准备了几样药材,可以促进断骨续生的,让古雷带回去,他知道用法。”
秦明川站了起来:“这点小伤,没什么妨碍,倒让刘先生挂心了。”
“再小的伤也总归是不方便。”刘先生并不起身,“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秦明川神色如常,淡淡地说。
“去吧,路上小心。”
秦明川离开之后,刘先生又抿了一口已经变温的茶水,这才起身,走到一侧的小厅,这里香烟缭绕,黄色帷幕低垂,上面供列着刘家历代的灵位,旁边单设了一个小龛,摆着曹向南的骨灰盒。
单手拿起三柱香,稍一晃动,无火自燃,刘先生把香插入香炉中,先对着祖宗灵位拜了三拜,然后在厅里若有所思地踱着步,几圈下来,回到曹向南的遗像前,低声说:“小曹啊……小秦这孩子,好像在谋划什么,我感觉到了……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凝神沉思了半天,他忽然一笑:“其实也没关系,他爱做什么就去做吧,现在我算看开了,什么刘家,什么掌门……我都不稀罕,最好是什么事他都做主,让我有个清修闭关的机会,也省得每天看见那些人,闹心!”
走出小厅的时候,看见老管家在小客厅通往走廊的门口等候,刘先生诧异地问:“怎么了?”
“王少爷来了都快四个小时了。”老管家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小姐就是不见,躲到花园去了,您看这事……”
“小儿女的事,我做上人的怎么好插手,一个愿意等,一个不愿意见,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刘先生漫不经心地说,“对了,哪位王少爷?七叔家的老几?”
“不不,是终南山王家的少爷,就是那个皮肤黑黑,还扎个娘娘腔头的那个。”老管家比划着,话里话外也透露出不以为然,“唉,可惜是终南前山的王家,要是终南后山的庄家就好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躬身道:“王七老爷亲自打过一个电话来,说要请您过去谈谈。”
刘先生想了想:“就说我最近忙于儿女亲事,暂且无法分身,等女儿嫁了,自当登门拜访他老人家。”
“好好!我这就去说。”老管家眉开眼笑地说,“我就看不上王七老爷搭架子喏!”
刘先生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无奈地说:“算了,还是我自己打电话吧。”
秦明川走出主宅,沿着小路向停车场走去,这边虽然偏僻,但能缩短将近三分之二的路程,再说,刘家庄园目下防御阵法全力发动,等闲邪修攻打个一天一夜也未必能冲进来,安全上毫无问题。
他匆匆走着,忽然背后传来一声低呼:“秦先生?”
秦明川的神色有了微妙的改变,但回身的时候已经重新变成完美的微笑:“杏子。”
刘杏子穿着墨绿色的纯麻上衣,红色斑斓的大花摆裙,散着长发,静静地站在夜风中,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一双手绞在一起,半晌,仿佛下定了决心,向他走过来。
她个子高挑,穿着平底鞋也到秦明川下巴,微一抬头就能直视他的眼睛,轻轻地问:“你要走了吗?”
“是,公司还有很多事等我回去决定。”秦明川平静地说,然后略带关心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我?很好。”刘杏子胡乱地挥了挥手,“在自己家里,我很安全。”
秦明川默然,过了一会说:“杏子,对不起,前天的舞会,让你受惊吓了。”
刘杏子耸耸肩:“干嘛道歉,那又不是你的错。”
“的确以我的能力,无法控制局势的发展,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我总是希望舞会能让你高兴,你打扮得那么漂亮。”
刘杏子低下头,轻声地说:“舞会从来不能让我高兴,十二岁的时候,我妈妈给我开第一次舞会,我本来很兴奋的,以为会很好玩,那么亮的灯光,那么多人……但,原来舞会就是穿着很华丽但紧得要死,坐都不敢坐下来的衣服,戴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首饰,还要露出僵硬的笑……并且不能露牙齿。”
她抬头看着秦明川:“舞会有什么好的呢?连笑都不能自己控制……十八岁的时候,我妈妈说要给我开成年舞会,我害怕极了,做梦都想着,最好发生什么事,能让舞会半途而废,我就不用受那个罪了……的确发生了,我父母离婚了,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自然,我拒绝了舞会被人以为是我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秦明川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所以这次,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你那么辛苦地抽出时间来筹办这次舞会,但你不知道,自从我回到这个家,我每天都祈祷舞会办不成,不可抗力,地震,海啸,什么都行……只要我不用参加这个舞会,不用去和那么多奇怪的人进行礼节性的寒暄,说一些很没营养的傻乎乎的话,还有……跳舞。”
她咬咬嘴唇,露出一个苦笑:“你看,成真了。”
“杏子。”秦明川加重了语气,“这不是你的错,是意外,你只不过是一时孩子气,要是每个女孩子闹别扭的祈祷都能成真,这世界就乱套了,对不对?”
他慎重地把手放在刘杏子肩上,温和地把她向后推开一步:“你不要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做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睡个好觉,一切都会好的。”
“真的吗?一切都会好的吗?”刘杏子露出些微迷茫的神情。
“会的,我向你保证。”秦明川微笑着说,“晚安,杏子。”
说完他转身离开,高大沉稳的身影在黑夜里看起来是如此温暖可靠,刘杏子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直到秦明川的身影完全消失,才仿佛下定了决心,掉头向主宅奔去。
她一口气跑进了二楼的书房,刘先生坐在阳台旁的藤椅上,刚刚挂断电话,看见女儿连门都不敲就直冲进来,脸一沉:“杏子,不要总这么冒失,怎么了?”
刘杏子喘着气,刚才鼓足的勇气在看到父亲右边空荡荡的袖管的时候,又一下子消失了大半,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话就说,这是自己家里,你慌什么?还有,一楼那个姓王的小子,你见是不见,给人家个准话,这都多晚了,再不走,难道要留他住下来过夜?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一提到这个敏感话题,刘杏子的勇气呼地一声,涨到高点,很大声地说:“爸爸,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我要嫁给他!”
刘先生诧异地坐直了身体:“哦?这么快就决定了,是谁?”
刘杏子握紧了拳头,不管不顾地说:“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我也知道我的婚姻对象是带着条件,你需要的是利益婚姻,但是……爸爸,请你多少为我想一想,这是我的婚姻,我的一辈子!你需要我做出牺牲,我以为我可以……但是对不起,爸爸,我做不到,我真的没办法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有的时候我真恨你,爸爸,既然迟早有这么一天,你为什么不从小就把我洗脑成一个可以为了家族牺牲一切的女人?你为什么要让我过了二十八年自由的日子之后,又突然把我关进笼子里……”
眼泪突然盈满了眼眶,刘杏子哽咽着说:“你说过,如果我不答应,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对不起,爸爸……如果你真要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男人,那你就真的当我从来没出生过……你可以杀了我!或者干脆洗掉我的记忆,让我做个白痴,什么都不知道,那样我反而会过得比现在开心……爸爸你知道吗?和你离婚之后,妈妈去信了基督教,她说修道有什么用,起码信耶稣的时候,还能告诉自己:神爱世人,神爱迷途羔羊……神爱我……你知道吗?那是因为在从前根本没有人爱过她!她从你这里从来没得到过爱!我不想过她那样的日子!我不想!”
用手掩住嘴,制止住即将到来的嚎啕大哭,刘杏子浑身颤抖得如风中的落叶。
刘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神色严峻,过了一会才低沉地问:“他是谁?”
“你不会同意的……我知道。”刘杏子带着惨然的微笑说,“而且这和他无关,完全是我一厢情愿,错不在他,不,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我喜欢他……爸爸,如果你还有一点理智的话,请别迁怒于人,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要有任何惩罚,对着我来,我不怕。”
“告诉我,他是谁。”
刘杏子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了三个字:“秦明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泪眼模糊中,刘杏子惊讶地听见刘先生的声音仿佛从天边那么遥远的地方传来:“可以。”
“什么?!”她惊叫起来,不敢置信地抹去眼泪,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刘先生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点着头说:“我同意。”
“爸爸!”刘杏子欢呼一声,扑过去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膝盖放声大哭,这几十天来所有的委屈,不安,郁闷,怒火,都化成了泪水,尽情地流淌,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谢谢你……”
抬起一只手,抚上女儿散乱的长发,刘先生的目光变得深沉:“别哭了,杏子,你要知道,作为一个父亲,我也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的。”
“我会的,爸爸,我一定会幸福的!”刘杏子把脸埋在他腿上,拼命地点着头。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春日融融,整个城市仿佛都从严冬中苏醒过来,即便在常年恒温22度的办公室里,也能感觉到那一股清新向上的勃勃生机,OL们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色彩明快的春装,缤纷的小丝巾像蝴蝶一样点缀着略显刻板的金融街。
但在富洋金控顶层的办公室区,还是一水儿的深色西装,顾景行盯着桌上的文件许久,刚拿起笔,站在他桌前的‘太子太傅’就忍不住说了一句:“少主,三思啊。”
“会议开过好几轮了,从专业的角度来讲,这个合作案在目前阶段看不出有什么不妥。”顾景行放下笔,修长的手指撑着下颌,平静地问,“你还有什么顾虑?”
“的确从表面上来看,毫无问题,我们的人也和对方反复磋商细节,最后定下的本来是个双赢的结果,但是……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我觉得,对方……恐怕来意不善。”
顾景行淡淡地一笑:“恐怕是你多虑了,富洋是个正经做金融投资的公司,懋华也是,没理由大家放着钱不赚,既然判断出彼此是最合适的伙伴,那么合作一次,也未尝不可。”
“可是……”
顾景行把桌上的文件向他推了一下:“懋华提供612只次级债券里的三十五只,打包捆绑给富洋,富洋负责接下来的销售,为了保底,懋华白纸黑字答应回购百分之十到十五……还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可以申请再度讨论,我们有时间。”
“唉,少主,我对这个合作案,没有什么可说的,但就是觉得,刘家不是个好的合作对象。”
顾景行点了点头:“我明白,但这是富洋和懋华的合作,不是刘家和顾家的。利益当先,就算想要给我下套子,我想秦总也不至于选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添乱……他既然提出了百分之十的底线回购率,那就是有诚意的,我可不是德意志银行,被高盛耍得团团转。”
“可是这个项目牵扯的流动资金太大了,我们才刚刚在本市立足未稳,第二季度完全被这个合作案抽成了真空,万一……”
顾景行不置可否地说:“富贵险中求,哪里有万无一失的投资案,想要立足稳,这不正是个好时候?”
说完,他拿起笔来,在文件最后,一挥而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刚刚把笔放下,办公室里陈列的一盆不知名的绿草忽然无风自动,发出刷刷的细碎声音,顾景行神色一凛,‘太子太傅’立刻上前按下桌上的通话器,对前台下令道:“顶楼召开重要会议,暂时禁止员工出入。”
顾景行侧头对着自己这边的通话器问:“柳影,什么情况?”
“顶层花园有人入侵。”那边的声音虽然略带紧张却有条不紊,“值班人员已经前往探查。”
“探查?能在大白天无声无息从你们眼皮子底下进入那里,还用得着探查?”顾景行长身而起,“我亲自去看看。”
“少主,稍安勿躁,还是再等一等。”‘太子太傅’吃了一惊,急忙劝阻。
顾景行已经向门口走去,开门的同时打了个响指,顿时格子间里的员工全部放下手里的工作,从身上摸出各式法器,步伐匆匆却悄无声息地沿着消防通道快速散开到全层,严阵以待。
沿着玻璃长廊旁边的坡形通道走上去,天台花园此刻正是一天里阳光最好的时候,来自热带的花木尽情舒展枝叶,吸收着大自然的恩赐,浓郁的花香阵阵飘来,潺潺的小溪流水声清脆悦耳地响起,完全像置身于野外。
而站在其中的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年轻人,也正像个在野外的博物学家一样,饶有兴趣地用手托着从天花板上垂下的吊兰,细细欣赏着酒杯大小带着金色斑点的紫色花朵,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头都不回地一笑:“主人果然风雅,很久没看见这么美的兰花了,真是不枉此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