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了足足八个小时,岳青莲醒来的时候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一时竟然有些恍惚。
“真是堕落的失业生活啊……”她摸过手机看,“别人都开始上下午的班了,我居然才起床。”
手机里有顾景行的问候短信,她随手回了句话,又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才依依不舍地爬下床,打着哈欠去梳洗。
本来就挺小的客厅多了陈初这么一个大小伙子,显得有些拥挤,他倒也自觉,找个角落盘膝坐下,面壁调息,****的脊背笔直如松,偶尔有几处伤疤也不知是什么留下的,深深浅浅,在浅麦色的皮肤上留下发白的痕迹。
胡小凡照旧在做淘宝客服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小麒麟无聊地一个人打着游戏机,看见她出来,高兴地挥着小胖手:“宗主!来跟吾玩赛车!”
“乖,自己玩,宗主要把睡觉浪费的时间给补回来。”岳青莲敷衍地说。
孟妮可从厨房探出头来:“起来啦?冰箱里有色拉。”
“差别待遇啊。”岳青莲已经闻到了厨房里飘出来的香气,一边刷牙一边说,“明明有鱼汤,叫我啃生菜叶子。”
“啐!你不是减肥吗?”
陈初被她们说话的声音所惊扰,灵力在经脉里运行一周,导引入丹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翻身站起来,转过来面对她,经过休息,他的脸色比昨夜稍微好了一点,但依然透着失血之后的苍白。
“岳姑娘,我打扰多时,是该离开了。”他不再提地下室,显然也明白那不过是岳青莲的托词。
“唔……”岳青莲刚从卫生间出来,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看着他发呆,孟妮可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中午我起来的时候,他就说要走,我说,做人要讲文明懂礼貌,在人家做客,不跟主人告别就走,是很没规矩的行为……啧啧。”
岳青莲捧着头摇了摇,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喝酒了,为什么有一种宿醉的头疼欲裂感觉……
“那个,陈初啊,我坦白点跟你说吧,你看目前这个形势啊,还是很严峻的,敌人大举来袭,而且来意不善,昨天不是我们机警,早就被一网打尽了。”她竭尽劝诱地说,“既然有一就一定有二,幽冥道亡我之心不死,说不定现在大批僵尸已经埋伏在正常人群中,正在伺机而动,而且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对我们很不利,这个你能明白吧?”
陈初点了点头:“多谢岳姑娘提醒,我会留心四周。”
“我当然知道你有自保的能力,我的意思是,你看啊,我们这里,都是弱质妇孺,我和妮可都是女的,麒麟还小着呢。”岳青莲顺手拿出一个甜筒堵住了正要开口的小麒麟的嘴,“小玖就更不用说了,连个子都很小,小凡是唯一的成年男丁,但是他正在脱胎换骨褪兽根的紧要关头,连自保能力都没有,更别说保护我们了,所以,你看,我觉得你不如留下来,这几天,我们作为弱势群体,在敌人面前更应该团结起来,对吧?”
陈初被她说得晕晕乎乎的,冷峻的黑眸里露出不知所措的茫然,孟妮可走出厨房说了句:“我去摘点蘑菇放汤里。”凝滞不动将近一分钟之后,眸子又恢复了神采,手上多了几颗普通的灵芝:“哎呀,青莲的意思就是说,老弱病残之流,应该联合起来,这样万一敌人来了,也可以有一战之力,你明白不?”
陈初迟疑地点了点头:“既然……既然是这样,我就留下来……如果再有僵尸来袭,我自当义不容辞。”
孟妮可在他背后做了一个‘搞定’的手势,岳青莲也松弛下来:“甚好甚好,你总算能有点正常人的思维了……那个,麒麟,小凡,小玖,碗里的是小鱼,这是陈初,你们彼此认识一下,房子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又不是幼儿园的小孩子。”
小麒麟咬着甜筒翻了个大白眼,粗鲁地把手里的游戏手柄向陈初手里一塞:“赛车!来战!”
“不会。”陈初惜字如金地说。
“唔……那你去替小狐狸做客服,让小狐狸跟吾打游戏!”小麒麟立刻提议。
胡小凡胆战心惊地回头:“不行不行……我正在接待一个比较难搞定的客户,还是我来吧。”
“麒麟!那可是我的买卖!挣不了钱哈根达斯就没了!”
“嗳……真是无趣。”小麒麟沮丧地丢下游戏手柄,仰视着陈初,“那你会什么?跟吾玩!”
陈初简单地说:“我从小居住在山里,外面这花花世界的玩意儿,一概不会。”
出乎他的意料,小麒麟并没有嘲笑他,跟遇到的那些人一样,反而踮起脚尖满脸同情地用小胖手拍了拍他的大腿:“都没有人跟你玩?”
“修炼辛苦,不敢玩乐。”
岳青莲扎好头发从卫生间出来,忍不住问:“陈初,那你从小到大,是不是每天就修炼,睡觉,吃饭,修炼,睡觉……这样子?”
陈初有些愕然:“向来如此,不过,岳姑娘,为何你的问题和卫叔问我的一模一样?”
那是因为我们才是正常人吧……岳青莲腹诽:“没什么……巧合。”
看着小麒麟一脸失望的样子,陈初终于勉为其难地主动开口:“倒是……也会下围棋。”
桌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嗤笑,岳青莲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却是小美男小玖从字典宝座上站了起来,趾高气扬地走到桌边站定,伸出粉嫩嫩的小手指,充满轻蔑地对陈初勾了勾,然后又对自己这边傲慢地一指似在命令着什么。
“你会下围棋?!”这世道真是变了,一只蘑菇要跟人下围棋!
小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今天孟妮可大概忙得很,没给他弄头发,乌黑青丝披散下来,衬着他阴森凶狠的目光,非常有气势。
大概也是历代姜老头都会下两盘,被他看熟了吧,不过,这灵芝娃充满敌视的目光是怎么回事,按理说他和陈初从来没什么过节啊……同仇敌忾?
胡小凡轻轻咳了一声,端起水杯挡住脸,对岳青莲使着眼色。
岳青莲恍然大悟:“陈初啊……虽然现在是春天了还是蛮冷的,你就不要光着上半身跑来跑去了,受凉感冒了不好,小凡你带他去先找点什么穿上。”
“这……不用了我不觉得很冷……”
陈初被胡小凡带到卫生间去了,这边岳青莲才在脸上挂起谄媚的笑,一本正经地对小玖说:“完全不必担心!小玖最好看了,小玖才是青莲宗第一美男子……陈初只不过稍微长得平头正脸了一点,跟你那叫一个没法比,还是小玖最美,又有气质,皮肤又好,一点伤疤都没有……”
小美男板着的脸顿时放松了下来,眼神也和悦了很多,心满意足地在桌面上踱了两步。
“我等会出去给你买围棋去,在棋盘上杀他个片甲不留,啊?”岳青莲一边想自己念大学的时候要对辅导员有这份谄媚的嘴脸,只怕早就保研了,还用得着千辛万苦跑德国去,一边如释重负地直起腰来:好了,后院终于不会起火了。
陈初穿着胡小凡的衬衫,别别扭扭地从卫生间出来,低声说:“走之前我洗干净了还你。”
“没……没事,有洗衣机呢。”胡小凡受宠若惊地说,“你,你先坐,我忙去了。”
“对了,妮可,我等会出去一下。”
“啊?”孟妮可有些失望,“我第一次试着熬鱼汤呢,你不尝尝?”
“不了,我和……某位资深金融从业人士要碰个头,谈一下债券市场啊,黄金啊,股票啊……这些有意义的事。”岳青莲背对着陈初对她眨眼。
“哦哦!很好很好,记得多问问啊现在投资什么最保险。”
“唉,我在这里吃油焖大虾,我外甥还没……哎哟!”夏英杰夸张的感叹还没完全出口就被岳青莲操起菜单拍到脸上:“我出门的时候,给你外甥炖的黑鱼蘑菇汤就快出锅了!”
夏英杰顿时放下了心,没皮没脸地笑起来:“嘿嘿嘿嘿……那小子原来在你那儿?害我担心得要死。”
“偶然碰上的。”岳青莲不想多浪费口舌,简单地把昨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夏英杰听得脸色少有地凝重起来,对着桌上的白切鸡熏鱼双拼都没动筷子:“这么说,他们是真的撕破脸来开战了?”
“反正局面现在就是这样,我不信刘家肯善罢甘休,就算刘家肯,那一大厅的人也不会肯的。”岳青莲用筷子拨弄着油面筋炒青菜,吃了两口又问:“对了,道盟到底是个什么组织?我上次听一个邪修说起过。”
“嗨,就类似妇联一样,光名声好听实际上啥力也出不了。”夏英杰苦恼地说,“就是全国大部分修道的势力,正邪都算,坐下来互相谩骂的地方,要等道盟的五大常任理事出来主持‘正义’的话,这场仗能打到3010年去。”
“那就是说,指望道盟调停是不可能的了?那完蛋了,我觉得未来正邪两派都会加派人手,本市搞不好要成为战场。”
“这倒不用太担心,道盟虽然跟个花瓶一样,但也有底线,那就是尽量不要干涉到凡人的生活,如果引起太大的骚动,导致惊动了上层的话,那没的说,全体道盟成员,对惹祸的一派都有剿灭的义务和权力,谁还敢真闹出大事来,情况也不会太糟的。”
夏英杰一边安慰着她,看见油焖大虾端上来,先给她夹了一只,然后飞快地整盘挪到自己那边:“哈哈!大虾!”
“这只也给你,我吃不下。”岳青莲没好气地把盘子里的虾原封不动地夹回去,“那……你们要不要跟陈家说一声,派人过来?你看人家家族的后起之秀来参加个舞会,都是师长带着来,陈家倒真的放心,就派这个啥也不知道的毛孩子,一个人下山。”
夏英杰的脸苦得皱成一团:“你不知道,陈家从上到下,都是一群老古板老顽固,淡泊世事,专心修炼,恨不能世界就只有临平山那么大……别说派人来了,平时都严禁弟子出山和外人交往,真要出来办什么事,也是派族里凡心朽成枯木的长老,你都没见过那气派,卫总安排的五星级大酒店,豪华总统套房,叶老头整整住了半个月,唯一占用的地方就是地板上放蒲团那么大点地儿。”
“真的假的?”岳青莲半信半疑地说,可是想起陈初的做派,又不由得她不信。
“我骗你我是大虾,立刻下油锅。”夏英杰赌咒发誓地说,“族里凡是有点天赋能修真的,一百岁之前都被严密约束无事不得出山一步,我都很奇怪这次为什么会突然把陈初给踢出来。”
“你没天赋?”岳青莲上下打量着他,“还是……你个王八蛋!你跟我相亲的时候不是说你才三十三吗?!难道是一百三十三?!”
“喂喂喂!这种玩笑不要乱开,我那年的确是三十三啊。”夏英杰一紧张,连虾头都没吐出来,整个咽了进去,噎得直翻白眼,好半天才说得出话来,“真没骗你,真的真的。”
“你一说‘真的真的’,我就想怀疑你。”岳青莲没好气地说。
“嘿……我是没天赋啦,真没天赋……”夏英杰嬉皮笑脸地说,“正好卫总需要培养亲信,就把我从山里带了出来,跟普通人一样高考,上大学,一直在公司里到现在,你看陶韬也是一样的啊。”
岳青莲不屑地说:“少扯别人,陶韬看着比你正常多了。”
说完看着夏英杰的样子,又有点不忍,勉强说:“不过你赚钱方面,的确还是很有天赋的……”
那为什么卫总不培养他当自己的接班人?
说起来秦明川和夏英杰的处境算是相似,但单看外表那是一个天一个地,曹向南把秦明川视为心腹亲信,说是儿子都不为过,悉心栽培,现在回头看所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让秦明川最终顺利地坐上懋华CEO的位置,唯一的意外就是他死得太早,如果一切都没发生,曹向南顺利地退休去了美国,现在秦明川坐在那个位置上可以说是风雨不动,稳如泰山。
可是夏英杰除了担着一个‘博纳首席基金经理人’的头衔之外,职业生涯完全是原地踏步,相信他到了六十岁也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说起来陶韬更像是卫总内定的继承人。
可是卫总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嫉贤妒能的阴险小人,难道说他在暗自提防夏英杰什么?
“想什么呢?”夏英杰吃得满嘴油光,偶尔抬头看见她在发呆,含糊地问。
“没什么……在想陈家关防如此严密,是不是怕弟子被外面的小姑娘拐跑什么的,陈初那种长相很有可能啊。”岳青莲随口开了句玩笑。
夏英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引得附近几桌的客人纷纷回头看发生了什么事,服务员慌忙趋近一连声地问:“先生您怎么了?先生您没事吧?不是我们的菜有什么问题吧?”
岳青莲窘得满脸通红,一边端水给他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夏英杰!我又没说你,你心虚什么?!”
夏英杰好容易喘过气来,胡乱摇着手示意自己没事,咕咚咚喝下大半杯茶水才说:“没心虚……呛到了……吃得太急。”
“一盘虾都是你的,你跟谁抢啊?”岳青莲把餐巾纸摔到他脸上,“擦嘴!”
饭局的后半部分,岳青莲和夏英杰讨论了一会金融形势,倒是和乐融融,没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从包里掏卡结账的时候,岳青莲不无感慨地说:“老夏,我当年说你是凤凰男,还真没冤枉你。”
“哎呀,那时候我就觉得受宠若惊,觉得你真厚道,都分手了还这么有风度,不但没有对我口出恶言,还赞美我是凤凰……”夏英杰眉开眼笑地说,“到底是有素质的职业女性。”
“呸!”岳青莲在服务员递过来的账单上签字,收卡起身,“没文化!”
“嗳,书读得少,不好意思啊……”
恨得真想上去拧住他的脸,看看皮到底有多厚,但看见那胡子拉碴的,岳青莲就觉得下不去手,只能啐了一声,悻悻然向外走:“凤凰男的一切特质你都有了!斤斤计较,小气吝啬,家族利益高于一切……让老家亲戚住到女方的房子里去……真奇怪我居然还都习惯了!”
岳青莲说着说着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问题:别说三年前,就是一年前,如果正在交往的男朋友提出从老家来的外甥要来城里,希望能在她的小公寓住下,她一定暴跳如雷,拿高跟鞋把对方砸得抱头鼠窜,为什么换到今天,她几乎是绞尽脑汁想办法要把陈初给留下呢?
她一向独立,相亲的时候从来也没指望过占男人便宜,吃饭约会的时候多是AA制,为什么只要和夏英杰在一起,她就把掏钱付账视为天经地义,做得如此顺手?
“我魔障了?”她自言自语地问。
“什么?”夏英杰鬼头鬼脑地从她背后冒出来。
“哦没事!我还得去超市给你外甥买围棋,不能送你回去了。”岳青莲下意识地说,说完又想自抽:世道啥时候已经变成吃完饭女人要送男人回家了吗?!
“买围棋!多么浪费!我家里就有一副,就是棋子不太全了,不如去顺路拿吧?”夏英杰提议。
岳青莲大怒:“夏英杰!你外甥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我拿了你的围棋给他,他能干吗?到时候给你扔了,我还得买新的赔你,想蹭车就直接说!”
“嗳……我没有!弗萝拉……你听我说,真的没有!”夏英杰哭笑不得地追上她,低声下气地解释,“那小子住你家已经够给你添麻烦的了,还要你破费太多,我于心不忍。”
岳青莲站住了,回头看着他,半天都没在那张脸上找到能下手的位置,只能恨恨地说:“不差这一样!这个时候你忽然又变得自觉了哈?”
“我一向很自觉的!”夏英杰赶忙说。
“上车!”岳青莲终于还是忍不住,“自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