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战争狂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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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狂想四 丫丫

丫丫摇着拨浪鼓在村里到处转。看到狗子家门口一群人正忙乎。跑过去问,狗子呢?

一个老头说,啥狗子?

丫丫不吱声。

老头说,这里没狗,一边玩去,当心砸着。

丫丫不肯走,扒着门框往院里看。

院里也是人。狗子爹在和一个后生吵。狗子娘背着狗子的弟弟,弯腰收拾东西。

狗子娘抬起身子,两手抖着一件破衣裳。说,不是谈好三个子吗,咋变卦了。

后生说,嫂子,现在兵荒马乱的,俺们能来就不错了,再加俩子还能咋地。

狗子娘说,噢就恁兵荒马乱,俺们就不兵荒马乱啦?俺们一兵荒马乱就财源滚滚啦?

狗子爹冲狗子娘喊,行啦,恁别添乱了,去看看娘还磨蹭啥呢。转脸冲堂屋喊,娘,恁咋还没好呢。

狗子奶在堂屋里喊,俺不走,要走恁们走。

狗子爹急了,说,再加一个子,就这么多,然后步入堂屋,娘,咱得走咧,命都没了还要啥地咧……

狗子奶就哭,不孝子,恁爷干了一辈子攒下的地就这么不要啦?

狗子爹说,得要命啊,有命就不愁没地。命都没了要地有啥用?

狗子奶说,恁倒是说得轻省,没地吃什么?吃恁?

狗子爹苦笑,俺有啥好吃的,酸。

丫丫走进院子。想问狗子娘狗子去哪了。

狗子娘脸朝下,没看见丫丫。突然把手里衣服一甩,冲堂屋喊,娘,你咋正矫情呢!现在是说地的事吗?现在是说命。恁老为了地可以不惜命,可大狗二狗咋办?恁老吃了一辈子馍馍,大狗才吃几年?二狗才吃几年?

一个老头扛着箱子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看看狗子娘,又看看后生,说,掌柜的,这还搬不搬啦。

后生不说话。狗子娘说,搬搬,五子就五子,搬了。小的不懂事就罢了,这老的也不懂事了?

后生说,搬。老头说,好咧,小孩让开让开,碰着了。丫丫连忙躲到一边。

狗子娘看到丫丫,笑了,噢丫丫,找狗子的?狗子不搁家。

狗子在堂屋里喊:丫丫!

狗子奶急声嘀咕,小祖宗恁喊啥咧……

狗子说,丫丫找俺哩。

狗子奶说,现在不是玩的时候,老实搁家呆着。

狗子娘尴尬地笑,对丫丫说,狗子让他奶关屋里不让到处跑哩。

丫丫说,恁这是要去哪?

狗子娘说,跑咧……

丫丫说,跑哪,还回来啵?

狗子娘没说话。

堂屋里就有了骚动,是狗子奶急火火地喊,小祖宗恁这是要去哪啊,回来!狗子爹对狗子奶说,娘,收拾收拾,咱得走啦。狗子奶尖着嗓门哭,祖宗不会让恁进祖坟的......

狗子红着小脸跑出来了。

丫丫欢喜地叫:狗子!

狗子娘拉住狗子,说,恁奶收拾好了没有。

狗子看着丫丫对娘说,没呢,俺奶就是哭。

狗子娘咬牙切齿,这老不死的……

丫丫和狗子惊异地朝狗子娘看。狗子娘没理他们,呼喊着进了堂屋:恁要是不走,咱走,俺们不认这伙祖宗,狗子爹也不进那祖坟。说完屋里一阵嘀哩咣啷响。

狗子拉着丫丫,说,走,去后山。

丫丫就和狗子欢快地跑啊,手里的拨浪鼓卟咚卟咚响。狗子也一蹦老高,鼻涕在嘴边直吸溜。

后山的花早开了,星星点点的,洒了一满坡。几只蝴蝶乘着日头的光晕,忽高忽低,擦着云彩贴着地。狗子随手扒拉两根嫩草,编成一条八字胡,夹在鼻子下面朝丫丫笑。丫丫很开心,咧着豁牙子,摘了两朵花,一朵插在头发里,一朵捏在手里,引得一只蜜蜂跟在身后,不停地嗡嗡叫。

狗子和丫丫终于跑累了,汗流浃背的。他俩就坐在草里歇歇脚。狗子说,不知咱发现的果子熟了吗?

丫丫说,要不,咱看看去?

狗子犹豫了一下,不了,跑太远俺娘就找不到俺了……

丫丫说,恁家这是要去哪啊?

狗子说,俺奶说是逃难。

丫丫说,啥是逃难,为啥逃难?

狗子说,不知咧......

丫丫说,那还回来啵?

狗子说,不知咧......

丫丫快哭了,说,狗子得回咧……果子我一个人吃不完......要是让癞子头吃了该咋办……

狗子说,你得想办法不让癞子头吃啊。

丫丫说,啥办法?

狗子没主意,让丫丫自己想。

过了晌午,狗子一家还是走了。丫丫很伤心。每天转着拨浪鼓在村里溜达。村里有几户人家也在搬,忙忙碌碌的,没人理她。丫丫就怪经常来村里的后生。只要后生的高轮车打她身边过,丫丫就拿眼横后生,横赶车的老头。

一天,后生看到丫丫,说,小孩,恁家咋还不搬啊。丫丫没回话,撒腿就跑。跑到家里问娘,咱家啥时候搬啊。娘说,咱家不搬,咱给人家看田。

丫丫说,给谁看啊,狗子家吗?

娘摇着纺轮,没抬头,说,不是。

丫丫说,那狗子家谁看。

娘看着丫丫,说,一个小丫头管那么多干啥。帮娘纺布。

丫丫跑到纺布机跟前,说,狗子家的谁看?

娘弯着指头节给了丫丫一声脆栗子,丫丫捂着头往外跑。

娘喊,滚回来。

丫丫没停。

丫丫很伤心。娘怎么老打她。丫丫很着急。狗子托付的事,现在还没想出好办法。丫丫就跑到后山,蹲在那丛浆果前哭。

只见浆果要熟啦,娇滴滴的,绿里带着红,坠得枝蔓都弯了腰。一群蚂蚁在果子上爬,满枝满叶的都是。丫丫就着急的钳着指头一个个捏。可蚂蚁实在太多了,顺着果子爬上丫丫的手,不一会儿,丫丫的手上就起了一片红疙瘩。

丫丫吓得大喊大叫,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回家了,她不想看果子了。这时,一只蜜蜂嗡嗡飞来,也围着果子转。丫丫突然想起爹说过,被蜂子蜇了要撒尿的话。丫丫就撩起小袍蹲着往手上尿。只见手上的蚂蚁被尿冲到地上不停挣扎。丫丫笑了。她找到了办法。

于是,丫丫每天憋着一股尿往后山跑。刮风下雨都拦不住。爹每天除了下地就是看田,还在田塍旁边搭了个棚,有时就住在棚子里。娘腿脚不好,细细的,不能打弯,只能在家纺布,也管不动丫丫,只能一个劲儿的骂。丫丫就不在家呆了,有时连饭都不吃,只喝水,后山的泉水,只为了能在虫子和走兽要吃浆果前,自己能有一泡尿撒在果子上。

一天,丫丫又要出门了。娘急火火地喊住她。丫丫说啥事。娘说,把饭给你爹送去。丫丫接过篮子。娘又说,这段时间可别到处乱跑了,恁要是不见了娘可活不了。

丫丫说,不会哩,俺就在村里转。

丫丫提着篮子出了村。老远便看到一群年轻后生正围在田间吵闹。

丫丫瞪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毛癞子就扛着锄头跑过来。丫丫说,癞子哥,去哪啊。毛癞子鼓着眼睛说,拿刀哩。

毛癞子爷喊,拿啥刀,拿啥刀,没恁小孩的事。

毛癞子急的嘴边一圈汗,呜呜嚷嚷冲他爷喊,那咋办,田要是给了鞑子,咱怎么跟狗子一家交待。

毛癞子爷还没开口,旁边一个村里的伯说,没用,孩子,没用,后山都要给占了,何况是田咧。

毛癞子爷气鼓鼓的不吱声,又说,给老子站在这里,哪都不准去。毛癞子就找一个地儿蹲着了。

丫丫急了,跑过去扯着毛癞子说,癞子哥,癞子哥,后山要给谁啊,给谁啊?

毛癞子说,给鞑子。

丫丫说,俺爹说鞑子不种地,只骑马,后山那么高,怎么骑。

毛癞子说,不种地,总得有人养啊;上不去马,总归能上人啊。

丫丫说,上人干啥,上了人还是咱村的后山啵。

毛癞子颓丧的说,丫丫,恁在想啥呢。

丫丫把篮子丢了,她要去收果子,不熟也得收。她要把藤蔓连根拔了,移到自己家。丫丫央求毛癞子帮忙。丫丫明白,现在不是毛癞子偷吃的问题,而是整座山都不再属于村人的问题。

毛癞子没答应。他没时间想这些事。他满脑子只有刀。丫丫就拿了锄头跑,毛癞子也没有管。

丫丫拖着锄头跑啊。耳边都是风,眼里都是模糊的花纹。丫丫的小纠纠不知何时散了一只,张张合合开着俏皮的花。丫丫腰间的拨浪鼓声,吸引了正要进家门的爹。

爹老远喊,噢——丫丫这是干啥去哩。

丫丫说,去后山。

爹火急火燎跑过来,夺了锄头,拎着丫丫的脖子回了家。

爹娘不让丫丫出门了。丫丫就哭啊,眼睛肿得像颗桃子。娘就拿了纺锤打。丫丫的背上都是青印子,每晚只能趴着睡觉。

一天晚上,丫丫气闷,憋醒了。突然想起狗子和那丛浆果,就怎么也睡不着。只听得一群人在堂屋嘀嘀咕咕。丫丫就趴在门缝往外看。

只见爹和毛癞子爷、毛癞子及村里的伯、叔,还有那个经常来村的后生围在桌前。爹从一个小包布里拿出一颗月饼,钳指掰开,里面赫然有一张裹成卷的小纸条。一群人窸窸窣窣围了上来,鬼鬼祟祟的。

第二天,村里的老少都不见了。丫丫说爹去哪了,娘说,你爹去城里一趟,过几天回来。丫丫就没问,想的只有果子。

几天后,半夜时分,后山突然着了火,劈劈啪啪烧了一宿。丫丫趁娘扒着窗户看火时跑了。娘就急得在村里边爬边喊,引得村里的狗嗷嗷直叫。等爹回来,丫丫还是没找到。爹就疯了一样去了后山,最后在一个石头缝里找到了丫丫的拨浪鼓。

卟咚咚,卟咚咚,丫丫的拨浪鼓。